竇檸果然又著風了。

竇藍抱著幼弟,恨不能把自家弟弟團起來,好憑著自己的細胳膊細腿為他擋風。

按著季節來算,現在還是夏日。可京都的早晚天,卻已經有了絲絲的涼意。

那個二表叔倒是聰明,商議定了以後,便著人雇了架破舊的馬車,賞了車夫不少小費,把他們姐弟爽利地送走了,好一門心思謀取竇家遺財。

裘德海與徐氏夫婦危難之間相救,她很是感激,並默默將這份恩情記著了,思量著以後定當償還。但她雖小,曆經劇變之後卻也明白,裘家夫婦護他們一輩子的可能,幾乎沒有。對於輾轉零落,她早有心理準備。

她不明白家裏是因何遭受這一場人禍,但這不妨事。她隻要好好活著,好好養著弟弟,以後,以後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竇藍抱著弟弟,在極不舒服的顛簸當中,將徐氏的那句“真正出息的娃兒呢,是要磨刀霍霍去報仇的”給念了好些遍,眼神漸漸堅定了起來,還帶著一絲隱隱的狠意,竟有些像雪夜餓極了的鴉。

這處的山頂,似乎真真比旁處要陰沉了幾分。那車夫嘴裏罵罵咧咧的,幾乎是將姐弟倆攆了下來,極不情願地跑去叩了嚴寧庵的大門。

竇藍抬頭看,隻覺得這兒透著股挺壓抑的氣兒,目光掃到大門正對著的階梯上,那兒幾塊看著很是不詳的暗斑。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將弟弟又摟緊了些。

門不久便吱呀一聲開了,門口正站著一個素藍袍子的姑子。車夫見了,忙點頭哈腰稱“胡掌院”,一邊將那二表叔交代給他的話學了一遍。

那車夫說的“從前在家裏就不學好”,“驕縱”,“隨意管教”之類的話,竇藍壓根兒一點都沒聽進去。此時,她心跳如雷,腳步微微後撤,竟是忍不住想要逃下山了!

車夫見了,連忙一個健步過來,將竇家姐弟牢牢擒住了:“嘿,您瞧,果然是個不識好歹的。”

那莽漢手下的力氣不可謂不大。竇藍卻叫都不叫一聲,徑自斂著眼,隻是緊緊抱著弟弟。

嚴寧庵的名頭,在京都,可是頂天的大。已經很少人能準確說出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城郊的山頭上的,但這不妨礙它成為百姓飯桌上一個好用的話嚼頭。

嚴寧庵最讓人樂道的地方,是它的來者不拒。無論你是張屠夫家被休了的槽糠妻,還是深宮大院裏落魄的帝後,隻要是個女的,嚴寧庵都利索收下,給一間房子一口飯。

但嚴寧庵可不是什麼善堂!傳聞嚴寧庵的規矩多如路邊的石子兒,管你是皇後還是太後,稍微不留心犯了一條,就是被那掌院姑子活活打死的下場!至少古往今來,沒見哪個女人在被送進嚴寧庵後還能活著出來的。她們大多是無聲無息地死了,沒有說法,也不知緣由。

——這也正是令那些達官貴人滿意的地方。

據說,那些女子全化成了索命的冤鬼,讓整個嚴寧庵常年被陰雲籠罩。

眼下,這嚴寧庵,這姑子,果然如同竇藍之前聽過的傳聞一般,是個陰沉沉的、極其沒有人味兒的。可真正叫她驚怕的,不是那姑子如同死人一般灰白僵硬的臉,而是她,她身後那條毛茸茸的紅尾巴!

這,這還卷了卷!

胡掌院……隻怕是狐掌院!

竇藍牢牢記著娘親曾說“去找個精怪”的話,但此情此景,讓竇藍覺得那姑子比起精怪,倒更像鬼怪了!

莫非,莫非那死去的女子們的冤魂已經把這嚴寧庵給占了?吃了那姑子的皮,然後——

手上突然傳來一股完全不能敵的力道,將她絞得慘白的手指全數輕輕巧巧掰了開。

她聽見那姑子平板幾乎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在她頭上道:“那便收下他們了。”

車夫連連點頭,快馬加鞭地下山了。

旁邊不知從哪兒上來了兩個小姑子,一晃眼就將竇檸從她身上帶了開。她想要去把弟弟搶回來,卻仿佛不能控製自己般,隻能全身僵硬地隨著姑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