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自稱竇家族親的人,雖說不是獐頭鼠目凶神惡煞之輩,卻是好幾十人一遭來了,現下全圍在裘家牆外呢。
竇藍側耳一聽,果然隱約有喧鬧聲傳來。
她狠狠閉了閉眼睛,將發著抖的雙手絞了又絞。
半晌,她衝管家福了福,回頭便要攙起還人事不省的弟弟。
“哎,哎,竇小姐別忙,讓小的來伺候小少爺……。”管家老臉也有些掛不住,連忙快手將人搶了過去。他活了大半輩子,早就活成了人精,想來老爺太太剛領回竇家兒女,宮裏便來人宣召;主子們前腳剛走,那些所謂族親後腳就把裘家給圍了。這一樁樁事兒下來,他能看不清那皇宮裏的意思麼!
即便老爺太太有心護下竇家姐弟,他這廂把人放跑了,最多也就挨一頓打罵,罰幾月銀兩;可若是他這廂出手攔了,那邊老爺又依了皇帝的意思,他可得擔上五馬分屍的違逆之罪!
況且,他私心認為,竇家姐弟雖然可憐懂事,卻著實是個禍端。
竇藍看著眼前的裘家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張張她從未見過的“族親”的麵孔。
“這不是藍兒麼!”打頭那人兩鬢皆白,笑得和善,“我是你二表叔,小時候見過的,你怕是不記得了吧?”
竇家自從拋了仙法收斂度日後,已經是足足六代單傳。旁支也散得差不多了,這是從哪個小鬼廟跳出來的二表叔!
竇藍默默將眼前寫著各種心思的臉孔都看了一遍,沒做聲。
那二表叔有些尷尬,嗬嗬笑了兩聲,便開始同裘管家道謝寒暄起來。不一會兒,便直言提出帶走竇氏姐弟的事兒。
“既然是親戚來了,還是跟著親戚好。”裘管家說著,想把竇家遺子竇檸遞給一旁伸手要接的族親,卻不想被竇藍一撞,搶了過去。
裘管家看著竇藍那烏黑的眼中泛著幾絲凶意,竟有些背後發涼。他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話來。
竇氏姐弟就這麼被帶回了一家客棧,偏得很,除了竇家這些“族親”,她沒見著外客。
關了客棧大門,這些叔伯便壓根再沒理會竇藍一眼,急急地爭開了,話裏話外都是些“田產”,“宅子”,“錢莊”之類的字眼兒。
懷中的小竇檸無意識地小聲咳著,又有些病重的跡象。竇藍想要給他喂些水,卻不知怎麼刺激到了,竇檸大聲地嗆咳了起來。
這一咳倒把叔伯們的注意力扯了過來。
方才爭得最是麵紅耳赤的一位族親摸著兩撇小胡子,一手指著竇家姐弟:“說好了,這兩個我可不養。倒是六老頭兒,你家婆子不是總也生不出來麼?”
“你是當真老糊塗了,我年頭才納了個婆娘,琢磨著下個月就能生了。”那六老頭兒眉骨極凸,一副陰沉的模樣,“我家都快揭不開鍋了,哪兒還幫別人家養孩子?”
“我倒是想做件善事,可惜家裏也緊巴。不過若是能將那百畝水田和兩處果園都分給我,我倒是——”
“呸,鹹老兒你當別人全是傻的!這兩個病秧小鬼兒也好意思值那百畝水田和果園子?!名聲家財全給你占了!”
嘖,又吵起來了。
竇藍冷眼看著,心下猶如一把火在燒,麵上卻是不顯。
眼看著有人要掐起架來,那自稱是竇藍二表叔的人掐了個古怪的手勢,竟然將兩人生生定在了原處:“成了,都住嘴。”
眾族親一下安靜下來,臉色上都有些隱隱的懼怕。
“別被財物糊了眼睛,就什麼好歹都看不到了!”二表叔重重放下茶杯,冷冷說道,哪裏還有方才的一派慈和之相,“別忘了我們是怎麼被找來的、被找來做什麼事兒的!有命爭財,難道就不怕沒命去花!”
他頗有些威嚴地掃了眼眾人:“你們也聽說了,這竇家小子眼看著不好了,能不能費你們一口飯還是個未知。上頭慈悲,你們隨便賞兩口飯食養著就是,養成什麼樣都弗論,這也有那麼多不樂意?!上頭說了,要快,要快!拖到徐家上門了你們才安心不成?!”
“喲,說得光明磊落的,你怎麼不自行領回去?”
“就是,這哪兒是我們吝嗇兩口飯的問題,誰知道這兩個倒黴小鬼身上是不是背了什麼喪門的運道!”
二表叔被梗得臉紅,眼中凶色一閃而過,卻無奈幾十號人,一時也抓不出那出言不遜的。
他暗自在心裏罵了聲,正想開口說姐弟倆他領了,順帶多撈些竇家遺財,卻一轉頭,對上了竇藍那靜靜的眼睛。
不知為何,他被這麼一看,一股莫名的惱火衝上頭來。說的不錯,瞧瞧那丫頭,一臉頹相,誰知道是不是背了什麼喪門的運道!他機緣不錯,修了點兒道行,對這種冥冥中的事物倒是更加上心些。
他想了想,突然有個點子計上心頭:“京都東麵兒,不是有個挺有名的庵子麼?宮中犯了事的貴人們常去的,也有不少大家的命婦。聽說那裏——”他瞄了一眼竇藍,“咳,管教是極好的,吃住也從不怠慢,一定能把他們姐弟倆安生養大。”
“這是說嚴寧庵呢?”六老頭兒驚訝道,看向竇藍姐弟的眼神中難得帶了些不忍,“這……。”
“嗯?”二表叔眼皮子一掀。
大堂裏頭一靜。
“……是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