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2 / 2)

當晨光初現,鳥兒啼鳴的時候,團長又快馬催促我們上路。

這樣走到第七天,周少智出事了。那時我和蔣國全都無力顧他,他便遠遠地掉在隊伍後麵。王耀義已經催得不耐煩了,他說部隊必須在九天之內趕到有火車的地方。這麼婆婆媽媽地走下去,半個月也趕不到。團長想拿周少智殺一儆百,在他舉槍的那一瞬間,周少智從山崖上跳下去了。

那時候,我們正在兩省交界的一處高山上。我們都聽見了槍聲。一個黑影像烏鴉一樣落下去了。山崖下盛開著白色的或淡黃色的野菊花,還有淡紅的野棉花,苦澀的香味在微風裏飄得很遠。周少智像一隻驚恐不安的鳥,落在野花盛開的雜草中。團長命令一班的士兵往下射擊,他們端著槍沒動,團長便用槍對著一位年輕的班長,團長說,再不開槍,老子先打死你!那位班長的槍響了,一排子彈落在黑影墜下的地方,密集的子彈將花瓣打得四處翻飛。團長策馬奔向隊伍的前麵,大聲說,掉隊者,格殺勿論!

蔣國全小聲說,團長已經瘋了。我說,興許他裝死躲過這一劫了。蔣國全說,也有可能真被打死了。團長的威懾很有效,士兵們都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趕路,生怕掉隊似的。也有的走著走著就倒在地上死去了。夜裏睡覺時,又有的趁黑逃走了。團長便惱火地叫晚上站崗的加強警戒,逃跑者,格殺勿論!

每一個人臉上都憂心忡忡,不知道這樣荒唐的急行軍是什麼緣由。直到第九天夜裏,我們終於聽見了火車的叫聲,團長臉上才現出了輕鬆的表情。他叫部下清理人數,發現少了兩個班的人,團長惱怒地打了報告者兩個耳光,那人委屈地申辯,人都累死了,我有啥子辦法?

清理隊伍時,我們互相打量身邊的人,有的穿著草鞋,還有的一隻腳穿鞋一隻腳光著,衣服上也是有一塊沒一搭的,臉上的胡子比野草還長。那樣子哪像一支部隊,完全是難民!

我們在一個小站用最後一點力氣爬上了火車,第一件事便是睡。蔣國全說,哪怕火車把我拉到閻王那裏,我也要美美地先睡上一覺。

睡了一天之後,我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奇怪的是,我居然沒有暈車。透過窗玻璃看到的盡是陌生的地方,荒草從鐵軌邊一直延伸到遠方,田間隻能看到很少的人在勞作,鐵路兩旁不時能看到回家的人流。火車進站時,站台上是黑壓壓的人群。我聽見大家都在互相打聽要去哪裏,但沒有人知道。火車上的廁所太擁擠,士兵們拉開褲子從兩個車箱之間的縫隙往外撒尿。很多人這時才脫開鞋子,小心翼翼地清理腳上的血泡。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把線襪和血泡分開,蔣國全說他沒那個細致工夫,咬著牙一把脫掉了襪子,兩邊腳底上都是猩紅的肉層,肉皮粘到襪上被扯掉了。

這時不知從哪裏來了一些軍醫,又送了一些藥來敷在傷口上。幾天之後,結了一層新痂,傷口便長好了。

火車停下來時,有人叫下車,我們到了武漢。汽車把我們載到船上,拉到一處靠山的營房,休整了十天。之後,又叫我們乘上火車,有人說我們到了上海。火車在站台上停了兩個小時,不準我們下車。根據火車來往的頻率判斷,這是一個大站。兩小時之後,火車向另一個方向開去。這次火車把我們拉進山裏。在一個小站下火車後,我們問一個老鄉,這是哪裏?那人說,問你們的長官。這時候團長又喊緊急行軍,走了兩天之後,團長長籲了一口氣,終於按命令到達指定地方了!直到第二天,戰鬥打響之後,我們才知道跟共產黨的部隊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