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沉至今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隻記得一覺醒來,他全身麻痹,動彈不得,身上戴著呼吸機,爺爺守在他的病床邊,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病房裏,還有人在哭。
麻藥麻醉了他的身體,也鈍化了他的思維。
直到一天以後,藥效過去,疼痛劈頭蓋臉地向他的整個人襲來。同時,也帶來了那不敢接受的真相。
陳沉記得,當時他很疼,可連哭都不敢用力。仿佛空氣灌進他的肺裏,會變成刀子。
疼痛讓他絕望,讓他覺得自己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勉強拚合的玻璃,或者隻是會呼吸的一堆肉。
他哭不出聲,啞著嗓子淌著眼淚,卻不敢要爸爸媽媽。
連爺爺和醫生都誇他堅強。
如今,十八年了,當初的少年也已經長大,繼承了父親的個性與母親的美麗。
風刮得更緊,太陽落到了山下。天地之間,驟然昏暗。墓園長階之上,傳來空曠的回響。
十天後。
同一個墓園,一個身形魁梧,身穿黑色加長風衣的男人,抱著大麗菊,恭敬地出現在了陳啟明夫婦麵前。
偏他又五官鋒利,天生一副極具攻擊性的長相。倒讓他這副恭敬,顯得更加莊重。
男人話也不多,有一句沒一句地講挨了半天:
“叔叔,阿姨,是我,解璘。”
“我又來打擾二老清靜了。”
……
“還是沒有消息……世界這麼大,他會在哪兒呢?”
“我會一直找下去的。不管怎麼說,我認定他了。”
……
“叔叔阿姨,我走了,明年再來祭拜二老。”
秋風起,沒一絲餘音剩下。
照舊,解璘離開墓園,開車上寧海路,拐進了南大街。
南大街在同江有個別名,叫古街。因為這裏建築古色古香,不僅有木質結構,青色磚瓦的民居;以及舊時防禦外敵的古城樓,烽火台。
一年沒來,街道兩邊的門臉又變了很多。解璘並不關心,隻是快速地走過170號,171號,最後停在了176號。
176號的住家姓徐,一層開雜貨店,二三層住人。
看店的男人百無聊賴昏昏欲睡,門鈴響起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往門口看。
可一待看清來人,他眼裏瞬間綻開奇異的火花,跳著躥了出來。整個人更是立刻站起鞠躬,一臉諂媚相:“解大哥,你來了,快快快,樓上坐!”
又扭回頭向裏邊招呼:“媽,解大哥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女人洪亮的嗓音傳來:“小解來了!今天一定得留下來吃飯!”接著塑料門一陣響動,女人那標誌性的碎花圍裙先擠出來一半。
接著快步走到兩人麵前,女人喜形於色,拍了把兒子的肩膀:“別愣著,買菜去。”
男人答應著背起挎包要往外跑,他右邊的袖管空空如也,跑起來就像小孩兒牽著風箏。
解璘看著這對母子,不動聲色地摘下墨鏡:“不用了,有消息了沒?”
母子倆的表情驟然僵硬,笑容凍結在臉上,全是尷尬。
兒子看著當媽的,當媽的強撐著看向解璘。言語間是討好,也是為難:“不是我們不用心,從去年開始,我們就處處找人打聽。可真沒半點消息。就算是從前知道他的,也多年不聯係了。”
解璘一雙眼睛古水無波,既而從容地戴上墨鏡,並從懷裏取出一張銀行卡,嗒一聲放在收銀台上:“費心了。”
女人殷勤更甚,圓潤的手指抓起銀行卡塞進口袋裏:“應該的應該的!一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解璘早知道這家人的勢利嘴臉,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會這樣。
至今為止,解璘總共來過徐家三次。
第一次:道明來意後,被這女人轟出門。
第二次:碰上高利貸追債的,要卸徐特兩條胳膊。好巧不巧,剛卸完右手,解璘上了門。最後還是他花錢息事寧人,保住了徐特的小命。
第三次——就是這次了。
解璘踩著青石板,怎麼來的怎麼回去。秋風從他的腳踝攀上,搖晃著他的肩膀,好像他的顫抖不是因為失望,而是風太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