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才叫懶惰。等年紀大了,那就不叫懶惰而叫骨質疏鬆了。”他背靠著角落朝我抱起兩手。
“是啊,好好抓緊現在它們還能握住彼此的時光吧。”我指一指馬賽的雙臂,“等以後隻能隔著一座啤酒肚隔山遙望了。”
他莞爾:“真的嗎?”
“很有可能--”話音落到這裏,我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怎麼電梯都不動,誒!你--”我目光繞到馬賽背後的電梯內牆上,果然,“你忘了按樓層啊。”
“喔。”他哼一聲。
“真的……傻死了。”我舉起右手要按住那個數字“3”,可是馬賽阻止了我。他一個仰身,把我的動作卡在了他的脊背上。
“幹什麼?”我不得其解,漸漸地,臉上卻不住地發熱。
但他根本是清白地看著我,他清白地,把自己的意圖既不藏著也不掖著地坦誠給我看。
我喉嚨發緊:“……遲早會有別人要進來的。”
“那就到時候再說了。”他很隨性地下結論,卻絲毫沒有考慮到我已經被這句話吊起了最敏感的神經,讓它開始草木皆兵地為那個遲早要出現的第三人一輪一輪作著倒計時。
“這種地方應該有攝像頭的。”我的思路混亂起來。
“又不會做你想的事。”他根本是嗤笑的表情。
“屁咧!我想什麼了?”我反彈著抽回手。
“放心,要是你亂來,我會呼救的。”
“你這個人哪……”我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腦子裏還殘留著被澆了一盆冷水的炭火所冒出的濃濃白煙。但很快地,我沉吟起來,好像是聽見了從某個門鎖被開啟的“哢嚓”一聲,照進我瞳孔的光讓我整個人冷靜得近乎傲慢起來,“行。”我往前,一直往前逼近著他,近到馬賽的襯衫紐扣能夠在我的胸口落下清晰的觸覺。本來就是,為什麼一次次我都要懷著謹慎且不安的心情任憑他這樣一個愣頭青耍得團團轉,而事實上,我根本不必對他有任何顧慮,“想呼救你隨時可以呼救的。”
馬賽在我的聲音裏慢慢地站高,他身後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隙了,他的表情承認了這一點。
“哼。”我終於朝著他長長的睫毛發出了解氣的笑容,撤回了動作。更何況,與此同時,電梯在不知某個樓層的按動下,開始朝上運行了。
最後它停在我們目的地的三樓。門外站著一家三口。我扯扯馬賽的手腕:“總算。該出去了吧?”
他也順勢拉住了我的手:“嗯,”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可還是足夠傳播出去,“剛才來的路上,我一直很想見你。”
我需要從他的身上得到力量讓自己站得穩穩當當的,盡管與此同時來自他的力量又更大幅度地消耗了我。我好像是一碗被牛奶侵入的紅茶,還在旋轉著彼此的分界,幸好最後它們穩定下來。它們找到了恰當的比例,留下一個帶著香氣的夜晚。
“嗯……我也是。”我飛快地抹了一把臉,“……我很開心的。”
他毫不猶豫地刮了我的鼻子:“想問就直接問,還拐彎抹角繞著彎子來問我。用得著那麼費盡心機麼?”
“……什麼?繞彎子?”我有些遲疑,等反應過來,“可我不是……”
“嗯?”
我的左手插進挎包的夾層裏去,無意識地抓著手機。我知道的,無論多少次去檢查它,那條短信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發送時間,收件人姓名,無論我幾次重看也沒有變化。
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肯定在了一個路口。
幾乎與此同時,馬賽的褲子口袋裏傳出手機鈴聲。“等一下,”他對我說,一邊鬆開了手,“汪經理?”他稱呼對方,“誒?……啊,現在麼?我現在在外麵……”
是一個分岔的路口。
首先是玻璃杯裏的水麵開始朝外擴散出漣漪,然後是桌麵上的一支筆滾到邊緣,接著是窗戶,然後是馬路上,街麵在跳躍--我的發揮是由內至外的。
那時汪嵐遲遲不能將手機還給我。她一遍一遍地看,好像在破解密碼似的專注。可破解密碼也不會有她那樣微妙而複雜的表情,至少我從來沒有在諜戰片裏見過哪個特務用那樣含情脈脈的目光注視一台發報機。但它們幾乎盡數收錄在我的眼睛裏。是一個失手,打翻了所有的糖似的,讓整個濃度發生了質的變化,還是一次細小的爆燃,從試管裏放出了玫紅色的火花。
我覺得自己必須要盡早地,離開她的事故:“……那個,差不多要回去了啊。”
“嗯?啊,好。”她幾乎依依不舍地把手機還給我,“如曦--”
“什麼事?”
她食指按在鼻子下,吸了一口氣:“這事你先不要告訴其他人。”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嗯,幫我保密啊。”
“……我會的……”
我們倆從餐廳裏一前一後走出來。奇怪的是,腳下像綁著繩子,讓我和汪嵐不由自主地同時放慢,然後又領悟到什麼似的加快。我們大概是中了同一種病毒的電腦,找不出解決之道時,反複重啟是唯一的辦法了。
“電話?”我在背後反抓著自己的胳膊。
“嗯。”馬賽結束了通話後重新朝我走來,大概並沒有察覺在這短短幾分鍾裏,我已經默默地退後好幾步。
“汪嵐打來的?”
“是啊。”
“工作?”
“不是。我也不太明白有什麼事,她沒有明說。”而他聳肩的樣子幾乎讓我頭暈起來。
“馬賽……”我大概不可能把欲言又止表現得更聰明一點了。
他歪一點腦袋看我。
小時候從課外書學來的知識告訴我,如果養殖了盆栽的植物,遇到外出遠行的時候,要怎樣維持它們的存活呢。書上說,準備一瓶清水,和數根棉線,將棉線一頭浸在清水裏,另一頭就埋在盆栽中。如此一來,棉線會緩慢地將水分提供給植物。這個方法我試驗過,一直維持很高的成功率,直到後來有一次跟隨夏令營,大約有三十天沒能回家,因而那一次我的方法失敗了,料是“課外書”這樣永不言敗的知識載體,也沒有能幫助我的文竹挺過一個漫長的考驗。它從碧綠色變成鵝黃,稍微碰一碰,就開始掉下已經枯萎的茸毛似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