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1 / 3)

一個由遠及近的黑影,不到兩秒,在我看清前,從前額傳來的聲音讓我應聲仰麵倒在了沙場上。那顆肇事的皮球帶著得手的喜悅,彈跳了兩步後停在幾米外觀察我中招後的表情。

我抹了把鼻子,果真流血了,一個反嗆後,喉嚨裏流過鹹鹹的腥味。身邊的同齡人發出大驚小怪的呼叫,她們義憤填膺地把犯人揪了過來。即便他百般不情願,頻頻轉著圈子,想要擺脫女孩們抓在衣角上的一隻隻手。

“就是他幹的。他存心的!”

“你要對盛如曦道歉。哎呀!你看她都流血了!”

如此盛氣淩人的言辭當然無法讓他乖乖就範,於是我眼看他臉上惱羞成怒後的陰鬱從三分熟變成了七分,很快他一塊一塊地搬運起心理防線的磚石,仿佛是數落我拖了後腿:“誰存心的?要怪就怪她自己反應慢。”

“我們明明看到,你就是對準了投的。”

“鬼扯。我才沒那麼大本事。”他又掃了一眼我已經姹紫嫣紅的人中部位,思前想後決定放棄承擔責任,“有本事你們就告訴老師去。”

“算了。”我高高抬起下巴,撐著沙地爬起來,隻能用小片餘光尋找著方向,“算了,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沒所謂了。走吧,該回教室了。”抬起宛如高貴的腦袋,其實更像個被掰折了的笤帚,從十七歲的男生身邊走過。討厭的日光真刺眼。鼻血好像不應該吞回肚子裏,沒營養的東西。能不能幹脆借著這個機會賴掉下一堂課呢……

“你說那個時候?嗯,沒錯,那時我是喜歡過你啊。”

“是吧?我猜也是。”我敲上一個笑臉符號。

“有一次我從別人那裏要來你家電話,打了以後才發覺,居然是他們那幾個混賬給了我班主任家的電話號碼。”

“笑死啦。”我又敲上一個笑臉符號。

“是啊,我回頭就把他們臭罵一頓。”

“那你現在還打球麼,我很早以前就聽他們說你被選進省隊去了?”

“前年就退役了。”

“呀,多可惜,你投球很準的。”

“是啊,我投球從來都很準的。”

表情符號代替了我,對那個已經用嬰兒照片作為自己頭像的人父,發出了很完全的愉快的笑。

我多少也會在某些突發奇想的深夜,抱著陳景潤研究雜交水稻的鑽研精神(假的……),孜孜不倦地追蹤前任戀人們的消息。除了個別煙消雲散,要麼是投身間諜活動,要麼是在百度公司工作--不然怎麼會半點搜不到他的消息啊?!其餘的,大多能夠更新他們已婚或者離異的近況。

於是那一個個被言情小說拍打著窗戶的夜晚,我探身出窗去,恍恍惚惚看到過去的影子,他們等在電燈下,影子像燒融的蠟燭在腳下會聚著,隻為了供出一雙青春少年發光的眼睛。

好像是,又能重新想起“愛情”這個字眼來了。不論我離它距離多遠,我賭氣不理它了,或者幹脆豪爽地把它忘記,但始終,它有任意門,九霄雲外也能瞬間堵到我的胸口。

嚴嚴實實地把我逼到一個絕境,又用它萬能的光讓我逢生。

愛一個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我到底是什麼樣子啊。整個人像一條剛剛從水裏撈起的毛巾,一路被老媽罵著“地板都被你弄濕了你絞幹點不行嗎”,可依舊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的,稍微擰一擰就能在地麵上濕答答地灑了一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下三分鍾就要站起來,十平米的小房間能夠被我打轉成可以容納三萬人的舞台,一首歌曲循環幾萬次地回蕩。

說白了,“愛”,或者“喜歡”又到底算什麼呢。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有些舍不得去回顧當初最甜蜜的日子了。倒不是因為回顧了以後就覺得現在的自己太淒慘什麼什麼的,當然這樣的理由也是有的,但不占分量,最主要是,該怎麼講呢,那會兒真的太甜蜜了,讓人覺得珍寶一般,所以是舍不得的心態,就想把它好好地藏著吧,既然它也不會丟,不管今時今日是怎樣,可至少在那段時間,我那麼地喜歡他,他也那麼地喜歡我--這樣說起來,已經是一件格外美好的事了,它曾經讓我不能控製地發光。

一口氣坐到了地鐵的終點站,跨出車門後麵對完全陌生的地方,兩條擺放著的休息長凳,我挑了最裏側的位置坐下來。

手機還攥在左手裏。

現在想想,剛才在地鐵上,我八成已經引起了周圍乘客足夠的注意了。本來麼,差不多每隔兩分鍾就要從挎包裏掏出來看一看,右手換到左手,左手換到右手再塞回挎包裏去。好像我手裏握的不是著名品牌的智能手機,而是神舟七號的發射控製器,需要我如此神經質地對待。沒準再多來幾次,它就能變成一隻鴿子似的,從我的挎包裏撲棱棱飛走,幫我最終完成這個簡易的魔術。

可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那條短信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發送時間,收件人姓名,無論我幾次重看也沒有變化。

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肯定在了一個路口上。

大概三十分鍾過去,我預感到什麼似的抬頭,旋即嘴上“嘖”了一聲,站起來對馬賽說:

“好慢啊。”

“列車一路停停走走的。”

“是嗎?難道又碰上地鐵信號故障了?”

“大概是。”他挑挑眉,“等急了?”

“……是啊。”我不由得硬起脖子,“半個小時呢,怎麼,不行哦?”

“沒不行,我覺得有些高興而已。”

“……有什麼可高興的……”我不由自主地避開視線,可他預計的效果已經達到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無形中提高了半個音節,“時間不早了,走咯?”

“好啊。”

我們一前一後朝著十米外的自動扶梯前進,隻不過到半路馬賽突然喊住我:“或者坐電梯也行的”。

“什麼?”我回頭看他,“那不是給殘疾人士專用的麼?況且,就三層而已,有必要--”

他卻已經站進了轎廂,眼神一笑表示全然不讚同我的想法。

“年紀輕輕的卻那麼懶惰。”我皺起眉頭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