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在我一直由於各種原因導致許多植物早夭的童年時期,這個案例並沒能留下過多的陰影。我隻大概地明白了,無論怎樣的方法,一株草,在失去正常澆灌的三十天後也是會枯萎的。
我挽住馬賽的胳膊。
用了很大的利器,讓他緊緊貼著我一側的身體。像第二十九天的文竹,用根糾纏住那條白色的棉線。
“怎麼了嗎?”
“沒。大概是降溫了,今天挺冷的不是麼……要不今天就這樣吧。我想回家了。”
“誒?”他蹙著眉心,“不是你打電話跟我說要一起吃飯的麼?”
“沒什麼胃口了。嗯,也不是,剛想起來,家裏還剩著昨天的菜,不吃要壞掉了。”
“從來沒看出你有持家的品德嘛。”
“不開玩笑,是真的。今天就這樣吧,何況,你瞧我還忘記加外套了。”
“行吧。那送你回去。”他把最後五個字用“男朋友”的語氣說了出來。
我一點也沒有睡意。
等今天不知已經是第幾次爬起來去翻看手機,它已經呈現被榨幹殆盡的印尼童工姿態,宣告電池耗盡而自動關了機。這樣也好,我倒在床上,不停地變換姿勢,鑽研“輾轉反側”究竟有多少種類。
總是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方出了問題,讓我像所有其他戀愛中人一樣,不能一心一意地隻要傻笑就好了。用傻笑表現今天的興奮、滿足、衝動和渴望。目標也許在那裏,可前麵橫著無法回避的一個巨大的難關。
我心裏有一對尖利的爪子,可它們無法挖穿這堵牆。它們早就快從我的指尖上血肉模糊地脫落下來了,那到時候我就要投降認輸嗎。
如果不是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我八成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又去開了一瓶酒。
敲門聲在深夜時分恐怖得讓我不由抓住電視遙控器,大概我潛意識裏覺得可以靠裏麵兩節五號幹電池電死歹徒。
“誰?誰啊?”
“是我,小狄!”
“……誒?”我匆匆丟下遙控器,跑去打開房門。
他臉色不規則地發紅,鬢角即便在這樣的夜晚,還是滲著汗水,“對不住了。隻是你的手機打不通……”
“啊,沒電了……怎麼了,突然找到我家?是章聿出事了嗎?”
“呃……不能算‘出事’……隻是我們找不到她了。”
我迅速地按住太陽穴,以防裏麵沉睡良久的蛇蟲又爬出來狠狠地咬住我的大腦:“怎麼說?她離家出走了麼?”
“今天早上打電話跟我說有事和我說。我等了兩個小時她也沒有現身。後來打電話去她家,她父母才告訴我說章聿昨天就說要住朋友家所以沒有回來--這樣算來,已經不止二十四個小時了,這麼久都沒有音信,我不得不擔心啊。她沒來找過你嗎?”
“……沒有啊……”
“最近你沒有見她?”小狄顯然難以置信。
“……確實是,有一陣了。”我回憶起來了,上一回見到章聿,她的臉已經開始出現浮腫,她坐在沙發上,我陪在旁邊呼哧呼哧地吃一碗麵條,最後它在嘴裏愈加地鹹了起來,而我不斷被風幹的臉上又沿著幾道淚痕扯出幹裂的痛。我總歸不能完全地明白,為了一個“愛”字,她要把最後的底線都擦得幹幹淨淨了,她簡直擺出小學裏三好生的模樣,認真細致,手裏的橡皮有著光滑的弧度。她最後吹一口氣,就仍是一張白紙了。我好像是在夢中一樣,聽她從同桌的位子上轉過來,明明是一張白淨的臉,但告訴我“曦曦,我懷了小狄的孩子”。
“你先進來,別站門口了,”我胡亂地指揮小狄,又一邊給章聿的手機撥去電話,隻可惜回複我的是機械的女聲“您撥的電話已關機”,“應該不會出事的。她那麼大的人了,也許,沒準隻是在哪裏玩瘋了,又忘了帶手機……”我的胡謅能夠勉強瞞住小狄嗎。
“她可能會去哪兒,你有大概的方向麼?”小狄問我。
我內心隻有四個字“婦產醫院”,但無法在此刻捅破:“沒有特別的……倒是你,這麼晚了,你太太不擔心麼。”
小狄一定沒有預備我提出這樣的疑問,他的神色簡直可謂難堪:“不會,沒事。她這兩天出差去了。”
“……”這次換我沉默了下來,喉嚨下造反似的不滿,開始步步為營地進軍了,“章聿還是對你不死心的。你也知道……”
他不說話,單手捏著鼻梁的兩穴。
“我也知道她那個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她發作起來就是偏偏要去招惹你的。她就是那樣的人。她就是那些大搖大擺要衝上高速公路的野貓,”我的語調還能保持溫和,“所以,怎麼說呢,就隻能靠你把持自己了。”
小狄的眉心快要被他自己擠成最深的川字。
“她對你的感情,我比誰都清楚,我也知道沒有辦法勸說,我怎麼唱衰,怎麼謾罵,甚至怎麼詛咒都影響不了一絲一毫。而事實上,大概連她自己也是不能控製的吧。大概她自己在心裏早就下了比我還要惡,還要狠,還要絕的咒語了吧。可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真的,無論手裏捧著多麼豐饒的東西,哪怕那是你積累了許久許久的財富,還是可以一秒之內壓根想也不想地扔掉,隻想上去牽著他的手跑。”我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涼意,沿著鼻腔一直纏繞進我的神誌裏,在我說話的時候,它們前後圈起我的雙手,“你大概是覺得,誇張了吧。也對,本來章聿也好,我也好,真的也不是小孩子了,多少都該懂一些。但是,誰讓她碰到你了呢。她覺得沒有比喜歡你更好的事情了。”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無論之前走了有多遠的路,兩手中間沉甸甸地收獲著,大顆大顆飽滿的蘋果、葡萄、荔枝、一罐金色的蜂蜜……隻要遇到了喜歡的人,不需要思考的,鬆開雙手,為了朝他用力地揮擺出自己。那些收集了那麼久的,飽滿的蘋果、葡萄、荔枝,碎在蜂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