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3 / 3)

“章聿小姐的手機似乎忘在我丈夫這裏了。”

“……”當然是再沒有第二種可能,不可能是一個平淡的溫和的發展導致出這樣一句話。我絕沒有那麼自欺欺人的想法,雖然內心還是保留徒勞的掙紮,“你是?”

“不好意思,因為我看了一下章聿小姐的短信紀錄。似乎你和她非常熟悉,所以才找到你,盛小姐是吧?我可以跟你碰個麵麼?”

“……但我跟你並不認識。”盡管我從來都期待著章聿會把“愛情”實踐出怎樣的路,她這顆石頭究竟最後會找到怎樣一片我聞所未聞的光景。但我其實沒有料想到,它會走得那麼遠,會把自己孤注一擲般投向漆黑的海洋。

“我一直覺得沒有什麼比愛情更高了。它是像咒語一樣的,不,咒語聽起來不夠偉大——我的意思是,有時候我會覺得,好像宇宙都是愛情被創造出來時留下的邊角料。宇宙也不過是附屬品而已。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太玄乎了,不懂。”

“嗬。所以難怪有人說,一談戀愛,全宇宙都可以用來陪葬。”

“請不要打攪到我們這些無辜的市井小民好嗎。”

“嘿嘿。”走到最後一段台階的章聿,舉起手比在嘴邊,好像要把自己的聲音傳遞到這整個被她不屑的宇宙裏去,“狄謹瑞——!你最帥了——!我最愛你了——!”

“盛小姐,我女兒剛剛兩歲,我和我丈夫結婚已經三年,上周就是我們的紀念日。”她的聲音非同尋常地平靜,像已經在冰水中淬煉成形的灰色的劍,“我隻是想和章聿小姐熟悉的人有所溝通。畢竟,現在就打電話給她的父母,也不是很好。”

聽見“父母”兩字,讓我頓時投降了,“行,行。你有什麼,先跟我說。”

“好的。”

想想我幾個月前還在飯桌上與老媽一起觀摩正房和小三在電視上廝打,真心期盼被正房住在手裏的那簇亞麻色毛發並非道具而是取自活體,我們一邊貢獻著三俗的收視率,一邊就這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展開討論。

“就這麼抵擋不住誘惑嗎。明知道對方有家室,還要往上湊的人,我真是不懂她們到底圖什麼。”我表露著自己充滿韭菜口味的道德觀,“這種事情,明明就像偷高壓線一樣,‘一碰即死’,‘不死法辦’嘛。”

我確實不懂,要放在感情這座祭壇上的祭品如果有那麼多,對於吝嗇而追求投資回報比的我來說,那實在是一份不能投入的事業。

但章聿果然是那個和我最大相逕庭的人選吧,她天生如同被根植在基因中一般,就像野獸對於鮮血的渴求,布置在四下的危險反而挑起它更強的欲望。她隻要放任出自己“以愛情至上”的標準,便能完全釋放掉一切束縛,到後來明知對方此刻一定是在慶祝著結婚紀念日,但她幾乎在享受這份奇特的折磨,依然不依不撓地糾纏著打了十幾通電話。

沒有接通的時候她也不受打擊,用嬌甜的聲音一邊哼著歌曲,眼睛落在十指上,她那幾天頻繁換著紅色係的甲油。

以真實事件為噱頭的電視節目,卻仍舊是請來群眾演員進行表演吧,飾演正房的那位沒準開機前還在和小三討論某個品牌的折扣活動在何時召開,但一旦入戲,她就要在眼角擠出憤怒的眼淚,一邊在主持人假模假樣的阻攔下咒罵對方“狐狸精”和“不要臉”。而小三的扮演者同樣有著不能輸陣的演員氣骨,每念一句“我就是愛他,是你沒有辦法阻攔的,我對他的愛是純粹的愛,是沒什麼能夠阻擋的”。

當時在我聽來,這絕對是值得從鼻孔裏噴出一根黃豆芽的蹩腳台詞,但事實上,我小看了編劇們的水準吧,它依然是每個有著類似情況的人,永遠不會放手的救命法寶。

“我就是愛你。這事連你也沒有辦法阻攔。我對你的愛是純粹的愛,沒有任何能夠阻擋。”章聿按著手機,拚組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電影中那個扮演黑天鵝的舞者,要從皮膚裏長出黑青色的紋路。

我等候在沿街的卡座上,天氣異常的燦爛,路邊有條在曬太陽的小狗。沒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號碼在等待我的接通,“喂?……”

“哦……盛小姐,我看到你了。”

“你到了?……”我循著扭轉起脖子,馬路對麵,有個人同樣將手機放在耳邊。

“嗯。”隨後她掛斷了電話,朝我走來。

“……你好。”

“你好。這次麻煩你了。”

“沒有……”

“我姓胡。”

“胡……小姐?”我在稱謂中突然犯難。

而她似乎給予了默認,“這個,”她從挎包裏掏出章聿的手機,“就由你還給她吧。”

我立刻被渾身的不適激起了一絲儼然是怒火的體感,從血管末梢開始顫抖起來的尷尬讓我肯定了這絕不是一次明智的會麵。我默不作聲地將“贓物”收到手裏,“其實以我的立場,我是不能說什麼的。不管怎樣……她還是我的朋友……”

“盛小姐你結婚了麼?”她突然問我。

“還沒有。”

“是麼。”她目光裏用了一點力氣似的稍稍凝住我,我看出她的失落,“我原本以為你或許也是已婚,所以更能明白一些——你不要誤解,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嗯……”

“我知道狄謹瑞原先有過一段,怎麼說,‘轟轟烈烈’吧,他有過這樣一段。我和他的認識也絲毫不浪漫,我們是經人介紹才認識的。結婚到現在,基本就是柴米油鹽的日子。垃圾誰去倒,洗澡後誰沒有收拾。沒什麼味道,的確是沒有味道。所以你那位朋友,我沒有她那麼……”她的眉毛些微地鑽到一起,“狂熱。我沒有辦法。但我想說的是……我想說……”

“你說。”我撫著手裏一杯先前被倒上的白水,兩腿絞到一起才能維持住身體的紋絲不動。

“她真的不要以為自己的行為就是美好的,浪漫的,生動的,而我所過的日子就是庸俗的,糟糕的。她從來沒有比我了不起到哪去。請她首先在這點上,別太高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