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們是在清晨下的車,放眼望去,陌生的街道稀疏的人大約是去往晨練的路上。就這麼早,已有學生穿著醜得很規範的校服,背著如同載滿磚頭的書包,踽踽艱難行在去學校的路上。這裏的道路上濕漉漉的,路邊樹葉上也掛著水珠,空氣中彌漫著水氣和清爽,想必昨天晚上這裏一定經曆過一場雨,一些事,一場雨結束之後那些事也並不會停留。
我隨著餘晚走,我說,我們去哪?
她說,先找個地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再說,你現在餓不餓?
我說,我還可以吧。其實我的肚子已暗暗抗議良久,好在每當它情緒高漲之時,我就說話用話聲將其遮掩過去。我這麼做倒並非因為想把自己塑造成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也不是想在女人麵前逞能,隻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況且我的自尊心又一貫茂盛,很害怕讓她誤解成我是個厚臉皮的無賴。
正走著,我忽然感到腦袋有些異樣,慢慢的就是天在旋地在轉,一種極度難受讓我簡直和現實割離開了,我喘著粗氣說,不行,我要不行了。
餘晚看我的臉色一定也是難看的嚇人,她吃了一驚,你怎麼了?
我就事順勢倚靠在路邊樹上,以免讓自己癱倒在地,我是廢盡氣力才把字從我嘴裏擠出來的,我說,我暈得不行。
她扶住我,定了定神,說,我必須送你去醫院。
我現在連點頭都很吃力,接下來就完全由她擺步,由她攔出租車,由她打聽醫院。在這去醫院的路上,我竟然感覺自己離死亡如此接近。以前我也曾設想過自己的結局,構造出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在這些千姿百態的死法裏惟獨沒有自殺,一是因為我這個人膽小,割腕怕痛,跳河怕嗆水,上吊怕憋悶,喝農藥怕燒灼,二是我想在這上帝所設定好的程序裏,既然他還沒有使其結束收尾,我就自己單方麵貿然終結,萬一還有一些好的程序在後麵,我豈不就運行不了了?所以我一直以來就順從上帝的旨意,靜靜地等待它的到來,隻是沒想到它居然驟然而至,我有些遺憾,不過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想我應該欣然接受才好。
一路上我閉著眼就在琢磨這些東西。到了醫院,我也是在餘晚的操縱下不知方向地蹣跚而行。到了醫生那裏,醫生讓先去做驗血等檢查,於是餘晚又攙扶我去驗血,但神奇的是,抽完血之後我的症狀倒逐漸好轉起來,世界在我感覺中不再旋轉,頭腦清明起來,我有些驚喜:一定是上帝給我留的位置實際並不屬於我。
最後把化驗結果交給醫生的時候,醫生掃了眼化驗和檢查單,先不說話,又打量起我的儀態莊容來,想必他無法預料此種行為對我心理的殺傷力,不久之前我剛在垂死邊緣走了一遭返回人間,他現在又端起了一種意欲再次判我死刑的架勢來。
他不緊不慢說,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
我誠惶誠恐地說,還可以,除了今天,以前很好。
他說,最近飲食怎麼樣?
我說,最近吃的方便麵比較多。
他不說話了,開始埋頭寫病曆了,寫得很專注和投入,一連幾行行雲流水下來。
我帶著赴死的準備說,大夫,我到底怎麼了?
他微動嘴唇,輕描淡寫說,沒什麼,隻是血糖有點低,還有些營養**,多補充營養就好了。
你能想象到吧,我當時心裏罵的那個F打頭的單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充滿真情實感。
我和餘晚往樓下走的時候,她笑了笑說,怎麼樣,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說,我小學拿了一百分的感覺都沒有現在感覺好。
她說,走,該吃早飯去了,你的營養也該補充了。
我說,你搞得我又不好意思了。
她正色起來,說,好吧,我本來不愛教訓人,不過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這個忠告有可能讓你受益終生,你的最大缺點就是臉皮太薄,不夠厚,這樣不好。
我笑了,說,還真是新奇,我花著你的錢,你居然還教導我臉皮要更厚,你這人還真是奇怪。
她說,這就奇怪了?那你可就真少見多怪了。
我們正說著話,身邊的醫生和護士推著一個躺著準備急救的病人馳過,那個病人被燒得麵目全非,五官基本辨識不清,而就在馳過的瞬間,空氣中還夾帶一股肉體燒焦的氣味,聯想到這是人體,讓人腸胃又一陣痙攣,直想嘔吐。對如此危重傷者,那對醫生和護士大概早已久經考驗,深懷手到擒來妙手回春的信念,此刻兩人正在邊談笑風聲邊不緊不慢推著傷者前行。如果你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兩人視線形成了一個交叉點,女護士的目光深情地和男醫生口中的那幾顆金牙做了傳情,男醫生的目光款款地和護士明顯戴了胸墊的胸部暗中交流。
我感歎,真浪漫。
餘晚說,嗯,24K和34D的交集。
我說,那個燒得還真是嚴重,也不知道怎麼搞的。
餘晚說,去年我來這城市時,有很多地區很簡陋,今年轉瞬間功夫就高樓林立了。
(七)
我和餘晚在一個頗為隱蔽的小吃攤吃飯,為了補充營養,她特意給我要了兩個茶葉蛋,其他是我吃混飩她喝粥,還有共同享用的兩籠包子。
我做個假設,如果這頓飯由我買單付帳的話,我相信我本真的一麵會有更多的暴露和展現,但既然由別人坐東,就仿佛受製於人,我就盡量斯文地吃著本應風卷殘雲的一頓飯。如果不這樣話,就像給一副不知感恩的印象,不過我想這又有些愚蠢,就像我一貫的愚蠢一樣。
我先幹掉了一個蛋,那個蛋還停留在我嘴裏做機械運動的階段,我就含混不清地說,你到這個城市究竟是做什麼來的?
她把包子順了下去,才說,我是來參加一個搖滾音樂節的。
我不懂了,說,搖滾音樂節?那是做什麼?
她說,簡單說來,就是很多搖滾樂隊、音樂人湊到一起,輪流上台表演。明天就上台,今天下午還要跟我的朋友們一起排練,所以不能跟你瞎逛了,你明天願意來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