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的一生總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的。在我二十一歲的夏日的某天上午,我胡亂地登上了一輛長途汽車。而放在往常這個時候,要麼是抱著本發下許久卻仍嶄新如初的書,去教室聽那徐娘半老的老師操著讓人匪夷所思的口音,用有氣無力的語氣,講著讓人昏昏欲睡的內容。要麼就在宿舍清晨一覺醒來,詢問今天授課的科目,如果此科目老師平時皆無點名的惡習,便安心地再次徐徐睡去;如果此科目老師素有此特性,便拜托其他學習衝動未曾泯滅或者打著學習旗號借機跟其他女生在其他領域擦出思想火花的人,在老師點名的時候多喊一聲為之蒙混過關。
而在今天,我將這兩種行為模式全部拋棄了,我不知這輛長途汽車開往哪裏,隻想離得越遠越好。你也盡可以這樣說,我的行為是種無病**,雖然上車之後,我覺得這實在有些傻裏傻氣,不過我後來又轉念一想那又如何?反正我這一生已經做了太多犯傻的事了。
(二)
車外的天是被染成了純藍色,雲彩不知所蹤。但我的心思完全不在於此,我又回顧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幅照片,那幅照片也同樣是在藍天之下所照下來的,那幅照片被外國媒體評為年度照片之一。那是個在戰火紛飛以致更加貧瘠的國家照下來的,一個骨瘦如柴的黑人小孩睜大了一雙同樣黑黑的眼睛,那雙眼睛的含義既不是妄圖撒嬌賣萌,也不是渴求能獲得些零用錢,它隻有一種訊息,那就是饑餓。附帶的文字信息介紹,在那相機捕捉到的瞬間之後,一顆流彈擊中了那孩子,那孩子的饑餓感也就此永遠消失了。
我再講一個我周圍的故事。前些日子有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過飯我嘔吐了,原因在於我正在享受食堂美食的同時,一個在學校食堂打工的舍友告訴我,學校的食堂的勺子是兩用型的,既具有盛飯功能,又能掏下水道,此兩種功用並行不悖。如此一席話又起了催吐藥的效用,我正在食堂門口吐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時候,一男生一女生過來,等我撥雲見日之後,才介紹說他們是漫畫協會的,問我是否有意加入。當時我正在尋找一套《GTO》的漫畫,沒想到他們協會中有,僅為了能一窺這部漫畫,我加入了這協會,看完了這套書,我又退出了。
那對當初向我推薦的男女是一對情侶,男的叫小安,女的叫月華。以我現在出行為準的兩周之前,他們兩個人鬧起了分手,月華喜歡上了校文學社的一個長於吟詩作對的才子,其出口說話不是對仗就是押韻,時不時還要宣講文人的節操,此種情狀讓月華甚為著迷,乃至使她也加入了文學社,忍痛惜別從小就戀上的手塚治蟲投入到李白的懷抱。但小安不同意分手。一周前的晚上,就在我們學校的校門口,幾個附近體育學院的學生喝醉酒在外晃蕩和小安起了衝突,當時月華也跟他在一起,小安最後扮演了一回護花使者的角色,將女朋友救入校園內,自己卻被人用碎酒瓶刺穿肚子撲倒在地。在自己彌留之際,他眼神朦朧中是女友在學校內背對著他,她的眼神似乎望向夜晚星空,不對,是望向一幢男生宿舍樓的頂層,那是那個才子所在的宿舍。
我當時並未目擊整個過程,其時的情景也是聽眾人的口耳相傳而來的小道野史,不過後來的故事進展卻印證了這野史也並非空穴來風。小安去世後,家長來見了他身後的最後一麵,他是他家裏的獨子,家人的痛苦可想而知。但就在這同一天,我撞見了月華和才子進入了學校附近的**旅館。我以為我認錯了人,把同行一塊要去上網的舍友眼鏡借來戴上,我才知道,我並不是認錯了人,隻是不想承認而已。
死亡在我眼中一直是和莊重、悲壯、神秘這些詞彙結合在一起的,從小就是這樣,那些戰爭影片的主人公臨死前也要發表一通豪言壯語或者臨終感言方才赴死,這是死亡之前的緩衝期。但後來我才發現,很多死亡並沒有緩衝期,隻有一槍爆頭,隻有非常突然。它們也無任何莊重悲壯神秘可言,隻有荒誕和可笑。
(三)
汽車已經駛出了城,開到郊外了,在一排搖搖欲墜的圍牆上塗畫著鬥大的一行字:結紮最光榮,紮出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很多民房就錯落有致地排列在那圍牆裏,不過此場景也就是一閃而過,迅速就被疾駛的汽車拋在了後麵,想要再仔細搜尋出更多的蛛絲馬跡也已沒有機會了。
汽車呼嘯著駛進了一個山洞,和大多數人的感覺也許並不一樣,我並沒有感覺前麵那個泛著亮光的出口是越來越大的,我反而感覺是越來越小了。
前一陣我還為其他一些事情焦慮過,畢業的日子並不遠了,我試圖為自己構想出更多的可能,但我的努力卻失敗了,我不知今後會何去何從,也並沒有做出過任何有價值的事,甚至小學作文裏道德感使命感無可挑剔的四有新人“我”也是我**出來的。你張口要讓我評價我自己,我會說,好吧,讓我告訴你個細節你就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蛋了,前幾天同學衝我借了二十塊錢,我還在心裏反複對他進行了信用評級之後才帶著疑慮借給他的。
今年夏天正好該是大我們一屆的學長們畢業了,但他們中有個人說,也許畢業證沒那麼好拿了。
我很詫異,不是修滿學分,全部課程過了不就可以畢業了嗎?
他告訴我,臨畢業之前,學校要求每個學生都要找到工作單位,並簽下用人協議,然後把協議交給學校才能領到畢業證。
我問,那為什麼呢?
他苦笑,還不是因為學校要追求高的就業率。
我這才有些恍然大悟了,學校據此來統計就業率,從而對外宣傳就有了依據,就能讓更多人慕名而來到此來上學。不過這樣用強製手段得來的就業率卻真是魚龍混雜,李逵李鬼各居其中。有托父母在父母工作單位胡亂搞一個的,有的更加離譜,經常在網吧上網,便托網吧老板給寫份協議並蓋個網吧的圖章。不過據說輔導員及上級領導對此並不經過篩選,對於本校學生在任何部門任何崗位都是報著各盡其材的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