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幾年,或者說這麼多年來,我真不知應該去做些什麼,有時候我有其他想法的苗頭,這些苗頭也僅是燃起了一會兒,當我發覺這些苗頭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時候,我就暗暗地將其熄滅。還記得剛入校恰巧是個明媚的晴天,一切對於我都是新的,那時的我是真實的。幾年後,在一天早晨帶著濃重睡意醒來,去廁所方便回來,發現同舍其他七個舍友都在睡得正酣,外麵晦暗陰沉帶風,一片樹葉刮在紗窗上瑟瑟顫抖,這時的我也是真實的。
汽車的音響正在飄出了歌聲,是《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我對這首歌有些敏感,每次聽到都要產生若幹的不適症狀,倒並非我對刀郎有什麼意見,我認為他唱得沒什麼問題。我記得是在新入校軍訓的時候,宿舍裏的一個同學每天都起得最早,他叫醒別人的方法很獨特,就是拿單放機播放刀郎的歌曲,於是每天早晨我們在被窩裏總是能準時接觸到刀郎下的雪,雖然時值初秋,蓋得也足夠保暖,但我也總是先哆嗦一陣然後立刻起床出去洗漱。洗漱回來,雪也基本下完,但是寒意入骨,也隻能出操時在跑步中以圖暖身了。
這次再次聽到,我的症狀變了,不再打哆嗦,而是打起了噴嚏。在這個夏日時節,在這個空調壞掉了悶熱的長途汽車裏,我居然打起了噴嚏。
(四)
車不知已經到了哪的地界,我也不願去想這些東西。我吃完了我帶的麵包和飲料,然後打個哈欠便迷瞪起來,希望進入睡眠以擺脫我大腦中層出不窮的各種意象和回憶。但是失望的是,在夢中的我也未安生多久,我莫名其妙地穿過崇山峻嶺,遇到了各色妖魔鬼怪,最後筋疲力竭,一屁股癱軟在地。與此緊密相接的是,現實中的我迷迷糊糊被人拎起,然後拉開車門,一把將我推出車外,我這下不是仰麵朝天,而是臉麵親密地接觸了一回大地。
也多虧我親吻的地界上沒有動物們消化代謝物,以使我能夠幸免於難。我吃力地起身,睜開眼睛初使接納的顏色是黑色,是的,外麵已經漆黑一片,附近似乎也沒有什麼光源和發光的東西,借著星光和遠處房子射過來的些許燈火,我給自己的處境下了個定論,我被拋棄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公路上。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立馬摸自己的衣服兜,結果我的失望程度又向上遞增了一級,變為了絕望。兜裏的錢分文未剩,已經被擄掠一空。
我著惱起來,大步邁開就往前走,沒走兩步被什麼又絆了一跤摔倒在地。我正想把口中的那個“他媽的”直送上天際,卻沒想到旁邊倒有了一個既清脆又帶些溫柔的聲音,笨蛋。
我再次爬起身來,端詳旁邊才發現一截木樁上坐了個戴著球帽的女子,她的身邊還放了一個葫蘆形狀像是裝提琴的箱子。
我說,這麼黑的天了,你在這裏做什麼?
她的麵部表情我看不清,不過從她的語氣中我能想像得到,一定是既微笑著又蘊含著戲謔的成分,她說,哦,那你又在這裏做什麼呢?小弟弟。
也許男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在女人麵前都想拚命表現自己的成熟,卻往往很不成熟地把自己稚嫩的一麵呈現在她們麵前,比如我現在就無謂地去爭辯說,先別說別的,你怎麼就確定你難道不是小妹妹呢?
她仿佛洞察出我此刻心情的煩躁不安,她的語氣也變得平緩起來,不再那麼紮人,她說,我知道,你被搶了。
我驚奇,你怎麼知道的?
她說,這附近人煙稀少,很多黑車都是駛到這裏搶完人錢然後把人攆下車的。
我沉默了,不得不承認,她洞若觀火。
她接著問我,你要去哪裏?
我說,我沒想去哪,隻想它隨便把我拉到哪就是哪,隻是沒想到到了地我是到站停下了,不過我的銀子倒仍馬不停蹄地隨他們跑了。
她嗬嗬笑了笑,停頓片刻,說,既然你想過流浪的生活,有沒有興趣隨我去個地方?
我問,是什麼地方?
她說,嗯,總之是不會對你有什麼傷害的地方,去了也許還能讓你耳目一新呢,你膽子這麼小?
我的匹夫之勇又出來作祟,說,小瞧人是不好的,尤其不了解一個人時更不要輕易下結論。
她說,那好,我就先把你當作一個勇敢的男子漢來看待,一個連續短時間內摔倒兩次的男子漢,可好?
今天我也許還真應感謝這個夜晚,避免了讓她看到我漲紅臉的窘態,否則的話我更要無地自容了。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要強壯出鎮定自若完全沒受影響,我說,那我們走吧。
她說,去哪裏?
我說,去你所說的那個地方啊。
她說,就在這裏等。
我愣了愣,等什麼?
她說,當然是等車了,還能等什麼。
我驚訝,這時候還有車過來?
她說,當然有了,不過僅此一趟,否則我在這幹什麼。
我咳嗽一聲,躊躇半晌,不過我還是說,我件事我必須有言在先,說到明處,我可是一分錢都沒了,坐車我可掏不出一個子,不過可以這樣,你先幫我墊付,到地我再想辦法還你,這你可以放心,我生平從來不欠別人的東西。
她這會又笑了,我也在此前從未覺察自己笑點如此之多,簡直遍布全身,也許以前一直在潛伏,一碰到她全部原形畢露了。
我說,又有什麼好笑的?
她邊勉力收斂笑容邊說,哦,沒啥,以後我盡量少笑,我既然打定主意帶你去了,這些我已考慮到了,至於以後你真想還錢的話,那也隨你。
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各種主題暫告一段落,接下來是一陣子的安靜與沉默,我是最無法忍受這種僵硬的局麵,因此便要找出些話題出來,我說,這麼晚這麼黑的天,在這裏你一個人就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