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漢說，“我也是剛知道的，這東西太***神了。比方說吧，如果一塊地的容積率為三，可以建三萬平方米房屋的話，將容積率提升為六，在同樣的地塊上就可以建出六萬平方米房屋——
“如果每平方米賺一千元利潤，這改一改，就可以淨增三千萬元利潤。嘖嘖，崔英，你說嚇不嚇人?”
崔英抿抿嘴，心思已經往別處轉去。建樓不是她感興趣的，巨富與建樓關她什麼事。酒桌與K歌本來也不是她感興趣的，但裏頭有一些信息是她需要的。
不管是不是裝的，軍武反正還是老樣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反而是她還端著，沒有放下。
這件事通奸不是，強奸似乎也不能算，那又該怎麼說呢?看來她得咽下去，爛在肚子裏了，否則怎麼辦?索性也學學軍武的嘴臉，權當沒發生過一樣。
一個小意外，一個小事故，一個小插曲，反正她也不是少女。
可是她心裏一直有石塊沉甸甸地壘在那裏。
心裏的另一塊石頭是賴茅。賴茅中考之後就越來越沉默，形成對比的是，這期間他的初中、小學同學聚會正熱鬧地輪番上演。
無論考好考歹，先為結束九年痛苦學涯翻身道情一下。可是賴茅卻一次也不去。崔英動員他，去玩玩兒吧，同學在一起總是開心的。
賴茅搖頭，臉沉著，他的不開心正從每個毛孔噴射而出。崔英知道兒子太緊張了。錄取工作一輪輪慢吞吞地行進，市裏重點、普高塵埃落定之後才能輪到城郊。究竟能不能上重點高中，還命懸一線，沒有任何人可以打包票。
這個家中的三個人，是如此不同地陷在兩極，崔英和兒子一起水深火熱，另一個，卻始終隔岸觀火似的輕鬆自在。
偶爾賴漢也會問問賴茅的事，問過之後往往還不等回答，他就先斷然下結論，“沒事，肯定能上。”說過，哈哈一笑，咧開的大嘴裏赫然袒露兩排純白佇立的牙齒，牙縫中沒有一絲煙漬茶垢。
崔英馬上轉開臉，她覺得這種笑像毒氣，把她神經刺激得又脹又痛，她快窒息過去了。這一陣賴漢顯然比以往忙了，晚歸是常有的事，早出也不意外。
除了組織比賽，似乎又添加了其他什麼項目，但崔英不問，她沒有閑心問。
她也絕不想再找軍武問一問賴茅的事了。甚至崔鳳，她同樣隻字不想提。
但是崔鳳主動找來。在電話那頭，崔鳳興奮得聲音都變了。
她說，“哎哎哎，賴茅是報十中吧?校長叫周炳天沒錯吧?他老婆叫汪一迪，對，是第三任老婆。你猜怎麼的，汪一迪的弟弟要辦工作調轉了。
“這事兒軍武給人事局說了話。你看你看，活該賴茅有福。馬上把賴茅的資料再發到我手機上，上回的找不到了。招生辦那邊交給軍武，學校這邊我包了。快點快點。 ”
一個小時後，崔鳳發來一個短信，很簡短，就一句話：汪一迪的哥哥是市招生辦主任。
兩天後崔鳳短信再來：汪的弟弟調轉結束了。
又來：汪哥哥來看軍武，我跟他見過。
崔英覺得團團罩在眼前的雲霧漸漸散開，一絲絲的光慢慢透下來。崔鳳已經把事情辦到這個份上，看樣子該十有八九了。
以前果真小看崔鳳了，太小看了!兩姐妹相比，崔鳳一直更內向，但小時候在家中，她的心智不顯山露水，反而一直是崔英拿主意有想法。
幾十年生活打磨之後，崔英仍原地踏步，崔鳳卻已經百煉成妖了。
謝謝崔鳳。但也唯其這樣，崔英心裏才越發複雜難當，她對不起崔鳳。
賴茅收到錄取通知書。賴茅打起行李去城郊十中上學。學校市中心三十多公裏，賴茅說他知道這個機會得來不容易，他一定要發奮，周末節假日都用來讀書，寒假再回來。
經過這場折騰，兒子一下子長大了。崔英很欣慰。這個夏天過得太苦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崔英給崔鳳打電話，請她吃飯，就姐妹倆一起吃。崔鳳咯咯咯笑。崔鳳說，“呃，也世故了嘛。算啦，不吃了。我哪像你們坐機關那麼舒服，這一陣忙壞了。”
崔英想算啦也好，算啦最好。
但是沒幾天，崔鳳卻打來電話請她吃飯。崔鳳很高興，聲調揚得很高，她說，
“哎呀，今天醫院發獎金了，四千元。我厲害吧?來來來，我請客，我們去兩岸咖啡吃西餐。中午十二點，不見不散。”
崔英十一點十分就從單位溜出去了，她想早點去，先坐到裏頭可以定定神。可是崔鳳已經先到了，一見崔英就說，“咦，怎麼樸素了?居然妝都不化。”
崔英確實沒化妝，早上洗了臉拍點爽膚水就上班了。不獨今天這樣，這一陣她常常如此。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崔英了，從前就是殺了她都不可能素麵出行，總覺得有眼睛上天入地直勾勾地盯過來，令她時刻得挺立如一棵大樹，每一片葉子都得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