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看賴漢,他每天一如既往忙著看電視轉播的各種賽事。體育把他所有的爭強好勝之心都耗光了,一到賽場上他就如狼似虎地生猛,可一退回生活中,立即比瘟雞還蔫。
崔英說,“賴茅要是沒爹便算了,分明有個父親,這父親卻把他當成野孩子。”
賴漢眨眨眼,好像沒聽明白,半天過後才說,“是他自己命不好,他要是崔鳳的兒子,就不一樣了嘛。”
崔英看他一眼,心想謝謝,你總算講句人話了。崔鳳的兒子就是軍武的兒子,軍武對自己的兒子怎麼會像你一樣不聞不問?
賴漢穿上外衣外褲,他說,“我出去吃晚飯。”
“誰請?”
“不就袁敏嘛。我沒跟你說過嗎?袁敏今晚做東,宴請同學。嗬嗬,其實我們不過是群墊背的,是綠葉,烘托的是軍武。把他烘高興托舒服了,袁敏大概就有錢掙了。”
崔英馬上問,“掙什麼錢?”
賴漢手往窗外戳戳,含意不明地努努嘴。他已經走到門口了,俯身穿鞋,突然說,“喂,其實你就是崔鳳也沒用,你是一百個崔鳳我也沒興趣當官呀。拜!”
他直起身,扭過頭,打個手勢,嘻嘻一笑。崔英隻覺得眼前晃了一下,有一股白迎麵打來。白是從賴漢咧開的嘴閃出的。
他可以去拍牙膏廣告,崔英想。
崔英接著往下想,袁敏有錢掙關賴漢什麼事?袁敏從軍武那能掙到什麼錢?一個職業不明的瞎混者,一個大權在握的開發區長……
崔英聞到一股清香,香是從金燦燦的瓶子內淡淡彌散出來的,手感很柔軟細膩,輕輕揉動,絲綢般光滑……迪奧凝世金顏精華液。迪奧凝世金顏乳霜。
一盒一盒,一盒又一盒,它們像一群在動畫片裏滾動的小精靈,倏地變身成肌肉壯碩的巨人,兩眼綠光。
難道袁敏正在捕獵?袁敏黝黑高大,一頭鬈發,乍一看頗有幾分歐化的味道,五官上不正不邪,是非不明,當然,崔英從來也沒對他細瞧窮究過。
他是賴漢的朋友,賴漢尚且已經退在崔英興趣之外,賴漢的朋友又哪裏能激起崔英的熱情?現在,這個朋友是不是已經繞過賴漢,把手伸向軍武了?
隻有軍武身上才有東西值得別人獵。
賴茅不在家,他不想待在家裏,免得東一句西一句聽到與中考有關的話,就去了鄉下奶奶家。走了也好,彼此心都能鬆一點。
為兒子累,還真沒什麼話可說。活該的。心甘情願的。發自肺腑的。拿所有的感情跟母愛比,都要敗得落花流水。
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夜已經深了,已經臨近午夜了,賴漢開門進來時,看到崔英還在客廳,還坐在沙發上。
賴漢打開燈,光線從不同方向射到客廳,射到沙發前的茶幾上,那裏正搭積木般壘著高高的一摞,細一看,是白色的做工精良的大盒子,再一看,是化妝品。
崔英把這堆迪奧從崔鳳家拿回來時,並沒告訴賴漢。以前也常拿,以前也沒說。以前無非“例外”衣裙、“香奈兒”香水、LV手袋,諸如此類,總之都不太誇張。
這次卻不一樣,要緊的是,這次,這些東西的來源是袁敏,袁敏原來並不是把它們白白送給軍武的老婆,他可能嘴裏含著蜜,手中握著劍。
現在東西一樣不少全部轉到崔英這裏,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那把隱約的劍,它鋒利的刀刃也延伸過來,寒光可鑒?
崔英覺得自己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她決定還是跟賴漢說說,要不她還能跟誰說?
賴漢仔細聽完,眉一挑。他說,“你怎麼了?沒生病吧?”
崔英有一瞬反應不過來。她又沒出門、沒喝酒、沒滿臉通紅一身臭氣地回來,她當然沒病。賴漢走過來,用指節在她額上叩叩,這是他常用的動作,他喜歡這樣跟人說話。
這算什麼?他說,“軍武如果隻收收化妝品,他都可以拿大喇叭自誇清官了,懂嗎?你平時也沒傻成這樣呀,怎麼突然弱智了?”
崔英晃晃頭,她覺得要做個解釋。她說,“我是擔心萬一軍武出事,賴茅怎麼辦?還指望他幫賴茅哩。”
說到最後一句,她聲音驀地沉落,一下子沒了底氣。而且,怎麼搞的,臉居然還有點燙。
說到底軍武輪不到崔英擔心,但是,報紙電視上一有貪官落馬之類的報道,她還是忍不住由此及彼一陣緊張。
軍武是崔鳳的老公,她的姐夫,從這一點上看,她的擔心也是正常的。何況,確實還夾著一個賴茅,不說現在,就是以後賴茅高考,還不是仍得靠軍武出力?
人是有命的,她想不通的隻是自己僅僅比崔鳳晚生了一年,為什麼偏要多承受這麼多苦痛。有一次她去泉州出差,聽當地人用閩南話唱一首歌:《吃苦就是吃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