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年輕了十歲的尹林,開車帶著強作成熟的寶貝兒,駛出了別墅小區,和諧地駛往商業街。
下雨了,看著不大,聽上去也沒有聲音,但卻很密,絲絲縷縷的,灑在擋風玻璃上,一會兒就看不清路了。尹林打開雨刮器,心緒也隨之濕潤起來,好像有什麼聲音在耳邊隱約響起……
寶貝兒說,要不咱們先去逛伊勢丹?聽說那裏的名牌比較正宗呢。尹林心裏咯噔一下,說,你現在不是喜歡網購嗎?
寶貝兒說,網購的東西都是大路貨,我也得有幾件正經名牌啊。尹林說,這都快十二點了,先吃了午飯再說吧。寶貝兒沒有堅持,歡快地說,好嘛,那我來給你找一家川菜館哈。
寶貝兒拿出她的進口手機,一陣擺弄,馬上說,一直往前走,中山北路那邊,有一家醉川菜,聽名字肯定還可以。
尹林忍不住摸摸她的臉:我寶貝兒真能幹。
寶貝把他的手拿掉,警告他:專心開車。
尹林不得不佩服,寶貝兒這方麵確實厲害,什麼事都能在網上搞定。這大概就是八零後的強項了。
前兩天尹林發現襪子帶少了,寶貝立馬在網上給他訂了一打,有時候尹林審查秘書班子寫的講話稿需要查某首古典詩詞潤色一下,也不用去翻書了,都是寶貝兒上網幫他查到的。
街上有些擁堵,現在的擁堵,已經不分晴天雨天,不分什麼上下班高峰時段了,隨時都在堵。尹林為了避開擁堵,就駛入一條小巷。
剛駛入,忽然一腳踩住刹車,差點兒讓後麵的車追了尾。寶貝兒身體往前一衝,叫了一聲,你幹嗎啊,嚇死我了。
尹林說,我突然看到一家飯店。
他在路中間掉頭,然後靠街邊停下。
這家店肯定好吃。尹林邊說邊下車。寶貝兒抬頭,看見一個很小的門臉,上麵寫著“知青飯館”。
寶貝兒說,你搞錯沒有,這種埋汰館子你也進?
尹林沒搭理寶貝兒,徑直往裏走。
店裏人很多,每張桌子都是滿的,也沒人招呼他倆。尹林大聲喊了句,老板,吃飯!一個小姑娘走上來操著四川話說,“哎呀對不起,莫得(沒有)位置了。”
尹林也立即換了四川話說,“咋莫得位置了喃?”小姑娘笑道,“是老鄉嗖,真的不好意思,昨天就訂滿了。”尹林說,“生意那麼好啊?那我們先去該上(街上)轉一圈兒再來如何?”小姑娘說,“也不行,今天全天的客都安滿了。”
寶貝兒在一旁不滿地說,“好奇怪哦,有生意都不做。”小姑娘說,“你們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個店,一天隻做五十位客人的飯菜,多一個都不行。一直是這個樣子。”尹林說,“你越這樣說,我越想吃了。我可以預訂嗎?”
小姑娘說,“當然可以。”
尹林說,“明天晚上嘛。兩位。”
重新回到車上後,尹林的神情已經與前不同,有了笑意,有了暖意。
“明天可以過癮了,可以大飽口福了。”尹林毫不掩飾地說。
寶貝兒不滿,說:“我知道你想吃川菜,不是給你找好了嗎?”
尹林說,“我怕大館子不正宗。”
寶貝兒說,“這個未必正宗。都是外地人開的。”
尹林說,“這個肯定正宗,服務員都是四川人嘛。川菜一般都是小店子正宗,再說他每天控製客人數量,說明他重視質量。”
其實最重要的尹林沒有說,他之所以那麼性急地走進那個小店,那麼性急地想品嚐他們的菜,是“知青飯館”四個字電到他了,倏地一下,和早上他推開窗戶聞到的泥土腥氣接通了。
“我一看到知青二字,就知道飯菜有味道。”尹林說。
寶貝兒哼了一聲:“就知道吃。不知道你要把自己催肥成啥樣子。”
尹林說,“我們當知青那陣兒,吃什麼都覺得香。”
寶貝兒把座位上方的鏡子拉下來,自我欣賞一番,然後拿出口紅抹了一點兒。吧唧了兩下嘴巴:“那時候物質缺乏,你平時吃不飽,所以覺得吃啥啥香吧?”
尹林說,“那時候沒有汙染,沒有造假,什麼都是貨真價實的。”
寶貝兒哼了一聲。
尹林說,我們當知青的時候,天天好像餓死鬼一樣的,簡直沾不到油腥氣,腸子寡淡得很。有時候實在想吃肉了,就去幹壞事,逮人家農民的雞。要麼就拿個竹竿,去挑人家掛在屋簷上的凍肉。
“簡直想不出你這市委副書記當年還幹過這些。”寶貝兒笑著說。
尹林繼續說,“有一回有個農民家死了頭豬,是害瘟死的,就拿去埋了。我們就盯著他們,看他們埋在哪裏,等到夜裏就悄悄去刨出來,弄回家醃上吃。嘿,你別說,雖然是瘟豬,燒出來一大鍋,蔥薑蒜請齊,沒有那麼香的了。現在吃的那些肉,都沒有那個香。”
寶貝兒聽到這兒,做出了很惡心的表情。
尹林說,“你根本體會不到我們那時的生活,我有一回實在餓癆凶了,就喝了半碗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