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信仰的對白(1 / 3)

德莫菲裏斯:親愛的朋友,我不太喜歡你那種用諷刺語句挖苦宗教甚至對宗教公開嘲笑的方式,在我們之間表現你的哲學才能。每個人的信仰對他自己而言,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此,對你而言,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菲勒裏息斯:我不同意你的結論!我不知道為什麼由於別人頭腦簡單而自己應該尊重一堆謊話。我們尊重的是真理,所以,我無法尊重與真理相反的東西。我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真理,正如法官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正義一樣。每一種行業都應有類似的銘語。

德莫菲裏斯:那麼,我想醫生的座右銘將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配銷藥品——這將是最可能需要實現的一句座右銘。

菲勒裏息斯:天誅地滅!你應該以稍有保留的態度看一切事物。

德莫菲裏斯:很好。但是這也適用於你,你也應該以稍有保留的態度看宗教,你應該了解,一般人的需要應該以他們所能了解的方式來滿足他們。對那些深陷於追求無價值的物質生活而未受教育的人來說,宗教是向他灌輸崇高人生意義某種觀念的惟一工具,也是使他們明白這種觀念的惟一工具。人在本性上,除了追求物質需要和欲望的滿足以外,不會注意其他東西,此外,當這些需求欲望滿足以後,才注意到娛樂和消遣。哲學家和宗教家來到這個世界喚醒他們並指出人生的崇高意義。哲學家的對象是少數高超的人,宗教家的對象是多數人,是整個人類。哲學不是每個人都能了解的——柏拉圖曾經這樣說過,你應該記住這句話。宗教是普通一般人的形而上學,應該讓一般人保有這種形而上學,你應該對它表示明白的敬意,因為,如果你不相信它,就等於把它從他們那裏拿走。正如世上有民歌一樣,也必須有民間形而上學,因為,人們絕對需要一種對生命的解釋,同時,這種對生命的解釋還必須是他們能夠了解的。這就是為什麼它往往包含在寓言中的緣故;同時,就其作為人類行為的實際指南以及痛苦和死亡的慰藉而言,就像我們握有真理時一樣。你不必為宗教所取的奇奇怪怪顯然不合理的形態而感到困擾,因為,盡管以你的學問和文化修養,也不知道如何地需要采取一種迂回曲折路線,向一般大眾宣示深奧的真理,因為他們根本不了解這種真理。一般人們並不直接接觸真理:他們隻借種種宗教的圖式來把握和描述真理,可是,真理與這種宗教的圖式,是無法分開地連在一起的。所以,親愛的夥伴,我希望你能原諒我這樣說:嘲笑宗教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

菲勒裏息斯:如果說,除了這種形而上學以外就沒有任何其他形而上學適合一般人們的需要和能力,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嗎?如果說,這種形而上學的看法和觀點應是構成探討的極限,是一切思想的指南和典型,而使你所謂少數高超者的形而上學隻是普通一般人的形而上學的證實、堡壘和啟發,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嗎?如果說,假使人類心靈的種種最高能力和你所謂的民間形而上學相衝突,便不應加以運用和展開,便應在萌芽時即加以摘取,這種說法難道不是心地狹窄和不公正的表現嗎?宗教的種種要求借口,根本上不是這麼回事嗎?本身缺乏容忍精神和同情心的,可以宣揚容忍精神和同情心嗎?我可以拿異教徒法庭和審訊,宗教戰爭和十字軍,蘇格拉底的被毒死和布魯諾及文尼尼被燒死作證!即使我承認這種事情現在不會再發生,可是,除了國家賦予獨占地位的傳統形而上學以外,還有什麼東西更能阻礙真正哲學的發展呢?還有什麼東西更能阻礙最高尚人們、最高尚事業的真正真理的追求呢?這種傳統形而上學的主張,被人們如此熱心地、如此深刻而牢固地塞進每個小孩子的腦海裏,以致除非頭腦具有特別伸縮性,否則是永遠保留它們的印象,因而自己思想以及作公正判斷的能力——在任何情形下,這種能力總是不太強的——便被一下子麻痹和消滅了。

德模非裏斯:所有這些話的真正意思是表示,人們已經獲得一種自己打算放棄以交換你的信念。

菲勒裏息斯:隻要它是一種信念,隻要它是一種建立在理性上的信念,那麼,便可以與種種理性能力相抗,我們也應用同樣理由相抗。但是,大家都知道,宗教不需要信念,不需要理性作基礎,宗教所需要的,隻是信仰,隻是以啟示作基礎。信仰能力在孩提時代最強,這就是為什麼宗教千方百計設法掌握這種幼嫩年紀的緣故。宗教就是在這種方式之下,使信仰的教義紮根,這種方法的運用,甚至比威脅法和奇跡故事還用得多。因為,如果在一個人的最早孩提時代,不斷以非常嚴肅態度以及從未見過的最大熱情向他講述某些原則和看法,同時,根本沒有懷疑的可能,或者,如果隻是為了把它描述為走向永遠沉淪的第一步,那麼,所產生的印象將會非常深刻,以致在一切情形下,使他幾乎無法懷疑這個看法的真實性,正如不懷疑自己的存在一樣,因此,在一千個當中,難得有一個人具有堅牢的心靈,嚴肅而坦誠地自問:這是真實的嗎?“堅強的人”這幾個字,用於具有這種堅牢心的人,比用於利用這種堅牢心去從事認知活動的人更恰當。可是,對其餘的人而言,則沒有東西會像下述情形一樣的令人覺得荒謬:即在這種方式下被灌輸;這種觀念以後而不會牢固地相信它。例如,如果人們宣布,殺害異教徒或不信神者是得救的必要條件,那麼,幾乎每個人都會把這種行為當作自己終生的主要目標,在死亡時,對這種行為的回想將會帶來安慰和力量;好像每個西班牙人都慣於認為公開焚燒異教徒是一種最虔誠的和最取悅上帝的行為一樣;印度暗殺團的宗教性會友和這種情形頗為相似,英國人在最近才把這種暗殺團分子用大規模的執行死刑而加以鎮壓了。暗殺團分子以時機來臨時不忠不義地殺害自己的朋友和旅伴,並拿走他們的財物來表示自己的宗教信心以及對女神加裏的崇拜,因為他們有一種牢固的錯誤觀念,認為自己所做的是值得讚揚的事,並且是有助於自己永遠得救的事。宗教教條的力量早年深印人心,結果可以消滅他們的良知,最後消滅一切同情心和人性。如果你想親眼看到這種情形,如果你想從最近的事實看到早年注入宗教信仰所能帶來的結果,就請看看英國人的情形。英國人本來得天獨厚,他們比其他國家的人具有更多的悟性、智力、判斷力和性格的堅定性;可是,他們卻比其他國家的人更墮落,幾乎可以說是更可鄙,因為他們教會的迷信使他們如此,這種迷信像固定觀念,像徹底偏執狂一樣的深入他們的一切稟性中。造成這種情形的惟一原因是,英國人的教育操縱在教士手裏,教士利用教育在最幼小的孩童心裏注入一切信條,而這種信條產生大腦的局部麻痹因而產生終生愚笨的偏執態度,由於這種偏執態度,甚至智慧最高的人們也使自己墮落,因而對世界其他民族產生一種很容易使人發生錯覺的印象。但是,如果我們想一想,要巧妙地實現這種情形是如何地需要在最幼弱的年齡時灌輸信仰,那麼,我們就知道,派遣傳教士到外地去不再隻是勉強、高傲和魯莽的表現,可是,如果傳教士的派遣不限於仍然處在不開化狀況的民族如南非蠻族荷騰托特土人、班都族黑人卡菲亞人、南海土人以及其他類似土人,這種派遣傳教士的做法便顯得荒謬了,因為在這些土人間派遣傳教士的做法,獲得預期的成功,可是,在印度卻不同,婆羅門教徒往往以不同的微笑或聳聳肩膀來對付傳教士的說教,在這個民族中,一切誘使改變宗教信仰的企圖,雖然機會良好,也遭到徹底的失敗。因為,我已說過,播下信仰種子的時期,是孩提時代而不是成年時代,尤其不是達到早期種子已生根的成年時代;可是,如果成年人改變宗教信仰,則這種改變信仰的成年人所取得的信念,一般說來,隻是為獲得某種個人利益或其他利益的假麵具。正因為人們覺得實際情形幾乎往往都是如此,所以,一個在達到明辨是非以後改變宗教信仰的人,往往為大多數人所輕視,而這種輕視同樣顯示著:他們把宗教當作早年灌輸在生命中以及經過種種考驗的信仰,而非當作合理信念問題。他們看法的正確性似乎是由於下述事實,即不但盲目的信仰大眾永遠忠實於各自本土的宗教——即使宗教教士,雖然研究過宗教的種種淵源、基礎、教條和爭論,可是,也這樣做;因此,一個教士從某一宗教轉向另一宗教的現象是世界上最難得見到的事。例如,我們知道,天主教教士完全相信自己所屬教會全部教義的真實性,同樣,基督教新教教士也完全相信自己所屬教會全部教義的真實性,兩者都以同樣的熱情來維護自己所信的教義。然而,這個信念卻完全依賴每個人自己所屬的國家。對德國南部的教士來說,天主教的教條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可是,對德國北部的教士來說,則新教的教條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因此,如果種種信念與其他類似信念的東西是建立在客觀基礎上的話,這些客觀基礎一定是屬於氣候上的,這些信念必定像鮮花一樣,有的隻能在這裏盛開,有的則隻能在那裏盛開。但是,那些像這樣用地方性理由而相信某種教條者的信念,是到處為人所信的。

德莫菲裏斯:這沒有什麼害處,也沒有什麼重大的差別;事實上,新教比較適合於德國北部,天主教則比較適合於南部。

菲勒裏息斯:事情好像是這樣。可是,我卻采取更高一層次的觀點,也有一個更重要的目標在望,即人類真理知識的進步。就此而論,如果每個人不管自己生在什麼地方,在自己最年幼時代就被灌輸了某些看法,並確切相信設若懷疑這些看法就影響自己永遠得救的話,這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我之所以說它是可怕的事情,因為這些看法大部分涉及我們所具有其他一切知識的基礎,因此,有關一切知識的某一觀點,便一下子固定了,同時,如果這些看法不真實的話,便是一種永遠剛愎的觀點;並且,由於它們的後果和結論超越我們整個知識係統,因而整個人類悟性便因它們而徹底曲解了。一切文獻都證明了這一點,中世紀的文獻最顯明,可是十六七世紀的文獻也差不多。在所有這些時代中,我們看到,即使第一流的人似乎也都被這些錯誤的前提所誤,尤其是,他們都不能洞察自然的真正特性和活動。在整個基督教時代,有神論思想像加於一切心智活動尤其是哲學活動上的惡夢一樣的存在著,並且妨礙了或遏止了一切進步;若任何人具有心靈的伸縮性而能擺脫這些桎梏的話,他的作品便被燒掉,有時候,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被燒掉,像布魯諾和文尼尼所遭遇的命運一樣。——但是,當平常人膽敢批評一種於自己所信學說不同的學說時,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早期形而上學的影響,如何地完全麻痹著這種人的最驚人可笑的情形。通常,你會發現他們最關心的事是證明這種學說的教條與自己所奉的信條不同。以此,他們相信自己證明其他學說錯誤的一切單純性。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要問問這兩個當中哪一個是屬實的,他們覺得自己的信條當然是顛撲不破的。

德莫菲裏斯:這就是你所謂更高的觀點。我可以告訴你,還有一種比此還高的觀點。“先去生活,然後才從事哲學思維”,這句話,初看起來,並不怎樣,可是,經過深思以後,你會發現它具有更深遠的意義。——此外,還有什麼東西去約束一般大眾的野蠻和邪惡傾向,而防止他們做出凶暴、殘忍、可恥以及更多極端不義的行為?如果你遲遲不這樣做,等到他慢慢發現和了解真相,就一定要永遠等待。因為,即使我們假設真理早已被發現,他們也無法把握它。他們仍然需要把真理在寓言中表示出來,仍然需要把真理在神話中表示出來。康德曾說過,一定有一種大眾的公理和道德標準,而這種標準也必定常常在搖擺不定之中。最後,它是一個無關輕重的事,隻要它正確地表示意旨何在。對整個人類而言,這種以寓言方式表示真理的情形,在任何時間任何空間,都是真理本身的適當代替品,因為真理本身是永遠不易達到的,也是一般哲學的代替品,因為一般人們永遠無法了解哲學——哲學每天都在變,到現在還沒有具備一種獲得普遍承認的形態。因此,我親愛的菲勒裏息斯,你知道,在任何方麵,實際目的總是先於理論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