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階段的存在理念,雖然都是求生意誌的客觀化,但對於囿於“時間”形式的個體而言,他所認識的卻不是“個體”,而是結合生殖關係而產生的“種族”。因之在某種意義下,“種族"可以說是超出“時間”洪流的理念,也是一切存在的本質;通過它,我們才能認識個體,也才能談論存在。
然而由於“種族”本身隻是一個抽象存在,它必須在個體中賦形才能存在,因此,意誌也隻有在個體中才能存在。不過盡管如此,意誌的本質經過客觀化後,所表現出來的仍是根深蒂固的種族意識,所有個體追求的急切要事,諸如性愛關係、生男育女及其教育問題,乃至個體的安身立命等,無不與種族發生密切關聯。為此,動物才有交尾欲(其欲望的強烈,在德國生理學家布爾達哈所著《生理學》書中第一卷二四七——二五七頁中,有詳細人微的敘述)。人類為了性欲的滿足,才先有對異性的深刻觀察,或者為了選擇終身伴侶而神思恍惚,從而產生纏綿緋惻如癡如狂的戀愛。最後,再演變成雙親對子孫的過度愛情。
從內在(即心理)而言,意誌猶如樹木的根幹,智慧是它的枝椏;就外觀(即生理)而言,生殖器則如樹幹,頭腦是其枝椏。當然,供給養分時並非生殖器,而是腸的絨毛,但因個體有了生殖器,才能和它的根源——種族相聯係。所以說前者才可算是根幹。總之,若從形而下言之,個體是種族所產生出來的東西;若就形而上言之,則是種族在時間的形式中,所表現出的不太完全的模像。以下我將談談與上述有密切關係的若幹問題。腦髓和生殖器的最大活力期和衰老期是相互關連的,其發生的時間相去無幾。性欲可視之為樹木(種族)的內在衝動,它使個體的生命萌芽,此猶如樹木供給樹葉養分,同時樹葉也助長樹木的壯大一般。正由於如此,所以這種衝動力非常強烈,而且是從人類的本性深處湧出來的。若割掉一個人的生殖機能,就好像把他從賴以生長的種族樹幹砍下、棄置一旁一樣,他的體力和精神必將漸次衰退。——個體對於種族所做的服務告終之後——即完成了受精作用後,不論任何動物,必然伴隨著力量衰竭的短暫現象;許多昆蟲甚至在受精後即告畢命。所以塞爾舍斯才有“精液的射出就是喪失一部分的精神”的警語。就人類的情形而言,生殖力的衰退,就表示個體的漸臨死亡。不論任何年齡,若濫用生殖力,都會縮短生命;反之,節欲卻能增進一切力量,尤有助於體力。正因為如此,節欲是希臘訓練運動員的一種方法。再者,若昆蟲實行這種抑製,也可使它的生命延續到翌年春天。——上述的種種現象,顯示出:實際上個體的生命隻不過是借自於種族,一切生命力都是種族力量的進發。但,在這裏還要附帶一點說明:形而上的生命基礎,是直接表現在種族中的,並且通過這點而顯現在個體身上。因此,印度人對於象征種族不減的林蓋姆和由尼甚表崇拜,同時為了反抗死亡,在死神席巴身上也賦予了這種屬性。
即使沒有上古流傳下來的種種神話或象征,我們隻須觀察一切動物(包括人類)在從事有關性欲活動之際的那種熱心和認真,也必可了然性欲的激動,本來就是動物的主要本質,也是種族的一分子對傳宗接代大業的效勞。反之,其他所有器官或作用,隻是直接服務於個體,而非種族,個體的生存實居於次要地位。同時,由於真正延續的是種族,個體是不能永存的,因此,為了維持種族的關係,個體在激烈的性欲衝動中常常表現出一種把其他一切事物都擱置一旁的習性。
諸位不妨試想一下動物在交尾期的生殖行為,對以上所述自可獲得更明確的了解。我們可以看到它本身所不能自覺的認真和熱心。當此之時,它們的腦子裏會有什麼念頭呢?——它會想到自己遲早要死亡?會想到它現在的行為將產生類似自己的新個體而取代它的生存?絕不!它們不會想,也不知道這些問題。但它們卻表現得有如非常關懷種族的持續一般。何以如此呢?一言以蔽之,那時它們全部的意識都集中於生存問題(當然是不自覺的),而隻有借生殖行為才能表達最高度的這種欲望,如此,已足以使種族延續不斷了。同時,這也是因為意誌是根本、而認識則屬偶然性,才會造成這種現象。因此,意誌並不必要完全受認識的引導,隻要在其本源性中決定的話,在自然的表象世界中,即可客觀化。如果我們想像動物也有生命欲和生存欲的話,亦非一般所謂的生命和生存,而是希求與自己相同種族、相同形象的生命和生存,他從同種的雌類中,看出自己的形貌,因而刺激生殖行為的意誌。從外表——通過無限的時間——觀之,它們的欲望化成相同形貌的個體陸續更迭,並且由於死亡和生殖的交替,而使種族維持。就此看來,死亡和生殖不過如同種族脈搏的律動而已。——這雖是由動物所確定的事情,但可適用於人類。因為人類的生殖行為,雖然伴隨有目的的認識,但並不全受這種認識的領導,而是求生意誌的集體表現,是一種本能的行為。總之,我們和動物生殖之際的情形相同,當從事其本能工作時,也不受目的之認識的領導,而且從大體來說,此時意誌不以認識做媒介而表現。不論任何本能的工作,所認識的隻是瑣細的部分,而生殖行為才是最偉大、成就最輝煌的本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