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給我們留下足跡的,就是它。”特裏斯柯夫說。
“不是,”溫內圖回答。“那足跡是頭重得多的動物留下的。這不是那隻熊的妻子,而是它自己。我們會把它弄到手的,還是先等老槍手來。”
大家拿出刀子來割熊掌,連皮一起剝。我沒有參加,而是在旁邊看。
“喔,”過了一會兒,阿帕奇人跳起來,指著露天場地說,“小孩站在那兒。”
火照亮了岩石之間的廣闊地帶,我們看到一隻小熊,站在灌木林旁邊,我曾到那兒割過馬的飼料。它的大小相當於一頭中等個頭的小牛,隻是胖些。
“太好啦,這位女士的孩子來了!”哈默杜爾跳起來,向小熊奔跑過去。
“迪克,迪克,”我叫他。“不要抓它!不要抓它!這個動物比你想象的危險得多。”
“胡說,胡說,我已經抓住它了,我已經抓住它了!”他回頭叫喊。
是的,他已經抓住它了,可是熊也抓住了他。他不想放開它,也放不開了。大家看不出他們是怎麼互相抓住的,隻見他們在草地上翻滾。胖子一邊打一邊咆哮:
“快來幫忙,快來幫忙!這個畜生不放我。”
阿帕納奇卡手裏拿著刀子,向這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英雄飛奔過去,左手插入人和獸之間,右手給了小熊致命的一刀。應該是刺得很準,因為我們看到熊躺在地上,哈默杜爾掙紮著起來,氣勢洶洶地喊叫:
“這樣一頭野獸!這樣一個沒有教養的畜生!我想活捉它,它卻用這種方式對待我。我隻好用全部力氣來扳開它的牙齒。它付出的代價是被燒烤,被吃掉,不管它是死是活。”
他把“小孩”頂在腿上拖過來。阿帕納奇卡的刀子正中心髒。哈默杜爾的樣子不怎麼好看,西服被撕破,臉被抓出傷痕,手上和腿上都在流血。這個樣子使他的密友,大個子霍爾貝斯大吃一驚。他沒有說侮辱性的話,卻用責備的口吻來表達他的愛:
“你都幹了些什麼!看你這樣子。你這小子從這兒跑去捉一隻灰熊,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傻的人。我怎麼對待你的?難道這是你對我的愛嗎?這種愛你是經常承認的。難道你做這種傻事不會把你我兩人徹底斷送?難道你的皮膚長出來,是為了給熊掌抓的嗎?你知道我對你說了些什麼?你看我幹嗎?說呀,講呀!給一句話呀,迪克!”
哈默杜爾張著嘴,呆呆地,驚訝地看著他的知心好友,這麼長的講演!這些話正經八百地從他嘴裏滔滔不絕地湧流出來,簡直讓人無法相信是這個默不作聲,說話幹巴巴的霍爾貝斯。哈默杜爾搖搖頭回答說:
“皮特,老皮特,你真的是皮特?我簡直不認識你了。你可是一下子變成了演說家,最好的書中都沒有記載你的名字。你是徹頭徹尾變了,變得不敢令人相信。你對我真的是這麼愛?”
“我當然愛你,傻瓜。怎麼?它把你抓成這個樣子,自然要惹得我心痛!你看你這樣子,對著鏡子看看!喔,沒有鏡子。你硬是讓人擔驚受怕,心裏不安。高興?呸!與你在一起從來就沒有高興過。”
“不要罵這麼凶嘛。高興也好,心疼也好,不都一樣。誰能料到這麼一隻小狗力氣這麼大。”
“小狗?一隻灰熊是一隻小狗?你這樣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看著你,我的眼睛疼。去吧,到水邊去洗一洗。”
霍爾貝斯抓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往河邊走,河水就從我們旁邊流過。親愛的迪克洗得幹幹淨淨回來了,抓出的傷痕未能洗掉,西服也沒有縫好。
“這個人像不像流浪漢?”皮特恢諧地說。“我請您,老鐵手,幫個大忙。”
“什麼忙?”
“您的盒子裏有針線,請借用一下,他撕破的衣服得補一補。”
“好。拿去吧,霍爾貝斯。”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穿針引線的,他用了半個小時都沒有找到針眼。然後,這位可愛的人刺針,針腳之間的距離有如街道上的樹。第二針則沒有紮著鈕扣。縫了老半天,一條縫也沒有縫好。我隻好給他們講怎麼抽針,然後講怎麼反複抽針和進針。他氣得把線團扔了,把胖子的腿抬起,把針遞給我,並且說:
“您把您的針線拿回去,先生,您自己來吧,如果您會做一點的話。插針,抽針,您都聽見了。還要注意些什麼,先生?”
“絞花刺,單雙針腳回刺,短刀和馬刀刺。”
“短刀刺我會,其他的您別讓我幹。把這縫起來,我已經縫夠了。”
結果怎樣?我幾乎坐到天亮,才把這位熊仔獵手的上衣、褲子和馬甲縫好了。在這期間,烤熊肉也吃了。熊掌,熊最好的部位,被包裹起來帶走。因為,要懂得一點秘訣,才能烤得出最佳味道,問題在於,是不是合每個人的胃口。
東方剛剛發白,溫內圖和我就騎著我們自己的馬,並且牽著馬托·沙科的深棕色馬上山去,等待老槍手的到來。我們走了大約兩英裏,看見我們昨天偷看的山穀邊緣。老槍手肯定會從這兒過來。我們坐在灌木林裏,馬放在後麵我們看得見的地方。
很有可能上麵的烏塔人又發生了一些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或者首領改變了計劃。因此,我們特別緊張地注視著,我們等待的人來不來。一個小時以後,我們終於看見一個人向那邊的樹下走去,我們看不清他的麵目。我大膽地叫喊:“老槍手,老槍手。”那個人停止了腳步,但僅僅一瞬間。如果是他,他會很快過來的。作為印第安人的俘虜,能夠在這兒找到熟人,他應該感到高興。我沒有為這種設想迷惑。當我第二次、第三次呼喚他的時候,他急忙從樹下跳出來,向我們奔跑。我們沒有讓他看見,他跑了一半路又停下了腳步,向我們呼喊:
“誰在灌木林裏?誰在喊我的名字?”
“一個朋友!”我回答。
“出來吧。在野蠻的西部,必須有所警惕。”
“我在這兒。”
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我讓他看見我。溫內圖仍然躲藏著。老槍手立刻認出我了。
“老鐵手!老鐵手!”
他在說出我的名字的時候,由於高興,不顧手裏的槍掉到地上,伸出雙臂向我撲過來。
“多麼高興,多麼幸運,我的朋友老鐵手,我以前的救命恩人,現在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每講一句話,都推我一下,然後又拉我一下。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麵頰通紅,處在最激動、最興奮之中。他接著說:
“誰會想到,您現在正在落基山,正在這個‘熊穀’。我多麼高興,多麼幸運。您到這兒有特殊的原因嗎?”
“有。我從傑斐遜城來。”
“啊!您到過銀行家那兒?是他告訴您我上這兒來的消息。”
四
“是的。”“您跟著我?”“當然。我從傑斐遜城、托佩克酒店、芬內爾農場等等地方來。您看到,我的消息多麼靈通。”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得救了!您沒有想到我的意思吧。您一定知道我被俘了。”
“被烏塔人首領。”
“怎麼?您知道……”他驚訝地問。
“今天和明天根據諾言釋放。”我笑著說。
“您真的知道。”他叫喊著。
“為了取四張熊皮。”
“但是,但是……先生,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的。”
“昨天您坐在上麵公園裏,坐在首領旁邊的時候,我離您隻有三步遠,我藏在蕨類植物裏偷看。”
“天呢!要是我知道的話!”
“我們每句話都聽清楚了。夜裏不可能把您救出來。因此,昨天晚上雖然很黑,我們還是回到這個山穀,等待您。您來,我們高興極了。”
“您說‘我們’,您是說不止您一個人,還有人在這兒?”
“有。來看看他吧。”
我領他走進灌木林。他看見溫內圖,歡天喜地地向他伸出雙手。阿帕奇人熱情地握著他的手,歡迎他:
“溫內圖再次見到他的兄弟老槍手,心裏真高興。我們相信,他剛到上麵的聖路易斯公園。我們更加高興的是,他向烏塔人首領表明,他的50名戰士不足以抓住老槍手。”
“我說過回去的話。”老槍手小心翼翼地說,“不說這幾句話,他們是不會放我走的。”
“我們知道,老槍手不會違背諾言,而是要回到他們身邊去。不過,老鐵手和溫內圖也去,對他們說句話。”
“到明天晚上,我必須帶去四張皮,否則就沒命了。阿帕奇人首領也知道這個情況?”
“我們知道,老槍手要帶熊皮去,為此,希望他可以允許我暫時離開。”
他騎上馬走了。
“他上哪兒去?”老槍手問。
“去找灰熊的足跡。”
“我們必須在這兒等他?”
“不。我們繼續前進,他以後會找到我們的。”
“我當然非常願意和你們一道走。但是,我不能忘記,我的時間非常寶貴。”
“因為熊皮?”
“是的。”
“還有時間,請騎上這匹馬。”
“您有三匹馬,您不是兩個人?您身邊還有人?”
“有。您會看到熟人的。”
溫內圖上山,我們則下坡。老槍手撿起他由於驚喜而掉了的槍。他發現還有人等著他,並提出了一些我沒有回答的問題。我們接近營地的時候,看見哈默杜爾站在營地附近。老槍手認出了他,並且問:
“難道不是老迪克·哈默杜爾嗎?”
“是的。”我回答。
“這多半是他的第二個自我,皮特·霍爾貝斯。”
“當然,這是一對難兄難弟。”
“見到他們,確實是意料之外。謝謝您。”
哈默杜爾迎著我們跑過來,給老槍手牽馬,向他伸出手說:
“歡迎,老槍手。歡迎來到這座古老的山。但願您沒有忘記您的迪克。”
“喔,不會的,親愛的哈默杜爾。我總是懷著愉快的心情回憶您。”
“愉快不愉快,這並不重要,如果霍爾貝斯也活在您的心裏。”
“他當然活在我心中。”
“您是指我們兩個?”
“肯定的,他這麼高,您這麼胖。這重要嗎?”
“非常重要。去看看那個善良的老家夥吧。”
我們一口氣跑到營地。哈默杜爾領著老槍手走到岩石之間,歡天喜地地叫喊:
“霍爾貝斯,老浣熊,他在這兒。我帶他來見你。把手伸過來,但不要圍著他的脖子,被你圍住就不容易出來了。”
老槍手先隻看到霍爾貝斯,後來看見還有阿帕納奇卡,又吃了一驚。
“阿帕納奇卡,我的紅色兄弟阿帕納奇卡!”他喊他,“這……這……這……我可沒有想到。老鐵手,您讓我感到多麼驚訝。我的紅色兄弟允許我擁抱。”
科曼伽人的眼睛放出興奮的光芒,他張開雙臂,沒有說話。他們曾一起到特雷特堡,互相愛慕,推心置腹。現在,特裏斯柯夫也受到歡迎。然後,他向他介紹奧薩格人首領。他用慣有的尊重態度伸出手,友好地點點頭,指著熊皮說:
“我的兄弟老槍手要給烏塔人帶去四張熊皮?”
“是的。”被問者回答。
“這兒有兩張,大的是老鐵手得到的,小的是阿帕納奇卡幹掉的。”
“這不算數,這不是我親自殺死的。”
特裏斯柯夫問他:“烏塔人首領強調要您親自殺的?”
“沒有,沒有強調。但是,他並不知道我遇到這麼多幫忙的人。他肯定是推想並且堅信我隻能帶回我自己殺死的熊皮。”
“他沒有說出的設想和看法,與我們無關,您隻管他所說的內容。”
“說出來的當然隻是:我必須帶去四張熊皮。”
“那就帶給他好了。我看,另外兩張也會找到。”
“這張小的,薩裏奇可能不予以承認。”
“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張小熊的皮。”
“這是一張皮,一整張皮,沒有剪開的皮,上麵什麼也不缺,應該算上。”
“他如果不認賬呢?”
“我們就強迫他。您給了他四張熊皮,這是一張。”
“我認為您說的對,我隻照他的字麵意思辦。”
“不僅如此,這兒還有一層意思,您根本不需要給他帶毛的皮。”
“嗯。”
“是的,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如果您不拿熊皮去,會怎麼樣?”
“我要被打死。”
“那就別給他,我們會讓他們不能處死您。您對這個紅色人不必過多顧忌。他們對您許諾了什麼?您冒四次生命危險,殺死四隻熊,隻換得生命,沒有自由。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
“除了回去,您沒有許諾別的。回去這句話要兌現,要是我,也會這樣。他們不能再對您提出更多要求。現在根本不是我們討論這些多餘事情的時候。我相信,有件事對您來說重要得多。”
“什麼事?”
“吃飯。”
“您當然說對了,”他笑著回答,“紅色人對我很苛刻,三天沒給飯吃。”
“您先好好吃上一頓,吃得飽飽的,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老槍手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頓飯,當然是為三個齋日填飽肚子。與此同時,我有意坐到他身邊,示意同伴們別聽我們的悄悄話。我去接他之前,實際上已經給同伴們打了招呼的,我告訴他們,別對他提起蒂博·塔卡、蒂博·韋特、瓦瓦·德裏克的名字。我是有理由的。我向阿帕納奇卡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用一種獨特的、夢幻式探索的眼光看著我,但是沒有說話。現在,他是不是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們的馬是放養的,它們在水邊吃草。我們的營紮在岩石前麵,便於看守,並且在必要時用槍加以保護。現在,在場的人講述各自的經曆和大家關心的事。除了老槍手報告落入烏塔人手中的經過以外,其他的人都沒有涉及對當前形勢發展有重要意義的事情。
老槍手在整個旅程中都是獨自一人。四天前,他紮營在一眼泉邊,周圍沒有人的蹤跡,他感到很安全,便睡著了,可是突然被兩個紅色人叫醒。這兩個人一老一少,抽出刀子跪在他旁邊。他把他們掀開,一躍而起,拔出手槍。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拿刀子對他撲過來。為了自衛,他隻好把他們擊斃。可是,馬上來了50個人,包圍了他,向他逼近,他盡管身強力壯,卻寡不敵眾,手槍被搶,自己被打翻在地,並被捆綁起來。以後的事就不必說了,我們昨天在烏塔人的營地都偷聽到了。
時間過得很快,又是中午了。溫內圖剛回來,一下馬就問我:
“我們的兄弟老槍手知道了他必須知道的一切?”
“全部。”我回答。
“他願意要這兩張熊皮?”
“是的。”
“我們將去取另外兩張。我的兄弟老鐵手和阿帕納奇卡可以陪我一起去。”
“上哪兒?”
“我們昨天看見一隻熊的足跡,現在去找它的窩。”
哈默杜爾馬上問:“帶我去好不好?”
“不。溝很窄,人多了礙事。”
“哈默杜爾決不礙事。您是不是把我當作無用的人或者見到熊的鼻子就逃跑的懦夫?”
“不。不過,哈默杜爾膽子太大,勇氣過多,容易受傷。老母熊的孩子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教訓。”
“我保證牢記這個教訓。”
胖子這麼實在,溫內圖心軟了。
“那麼,我的胖兄弟可以同去。不過,如果他再犯錯誤,或者不服從我,我就再不帶他了。”
霍爾貝斯和特裏斯柯夫覺得這件事對他們沒有影響,他們並沒有受到侮辱。可是馬托·沙科不高興地問:
“溫內圖認為,奧薩格人首領突然變成了一個無用的戰士?”
“不。馬托·沙科有所不知,如果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來了一隻熊,或者敵人,誰保護我們的馬?”
對霍爾貝斯和特裏斯柯夫,當然沒有產生足夠的信任感。奧薩格人覺得身價提高了,於是用傲慢的口氣回答:
“馬不會出事的,我的兄弟們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