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獨眼巨人之戰(上)(2 / 3)

“你瞧,我寫不好。你應該寫。”

“嗯。”胖子說,“我學是學過,就是寫不出來。”

“我自己寫的,自己都認不出來。”

“別人怎麼樣?”

“多半不行。”

“這就難辦了。這兒的紳士都不想湊出一篇文章來,他們中間總應該有一個人發善心。”

在他們的一再請求下,特裏斯柯夫被請來了。

“好吧。這就行了。”哈默杜爾說,“開始吧,皮特!”

“開始。”皮特答道。“你總是撿輕活幹,難的事情總是要我開頭。你最好自己先來動手。”

“你會寫詩。”

“這事我倒還幹得了。你呢?”

“我來。作詩我可是把好手。”

他們理解的“詩”,不過是許多字母的堆砌。特裏斯柯夫想開一個玩笑,說:

“作詩?你們知道押韻嗎?”

“押韻?”哈默杜爾張開大嘴驚訝地問,“見鬼!我根本沒有想過。好吧,押韻,押韻,詩必須押韻。”

“當然。”

“舉個例子。”

“痛和空,新和金,海洋和山莊,等等。”

他講的是英語,韻腳不是來自德語,而是英語。我寫的是德語,所以必須選用其他的字。但是我所選的詞,完全與哈默杜爾選的相搭配。他頻頻點頭,說:

“如果是這樣,我也會。我也可以說出一些例子:狗和酒,壞和拍,汙垢和土豆,脂肪和婆娘。這不很好嗎?你怎麼樣,皮特?你也會嗎?”

“怎麼不會?你不比我強多少。”大個子回答。

“也舉幾個例子聽聽。”

“我脫口而出。飯和蛋,人和……人和……,人和……”

“看起來,你找不到一個與人韻腳相同的字。我也找不到。最好講別的。”

“好,寶和泡,孩子和燕子,水墨和槍托,牛和你……”

胖子聽了馬上有反應:

“停,停!我怎麼能與牛押韻呢?不過,我已經聽出,差不了太遠。我們馬上一起動手!”

“馬上一起動手?不。想出用紙條的辦法的人必須開頭。也就是你開頭。”

“好。這次真的可以開始了。”

他非常著急地來回走動,想盡量多表達一點思想性,可是適得其反。詩文是開了頭,可這哪兒有詩意?

他忙得滿頭大汗,可是這項工作再難,也扼殺不了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的精神力量。我們靜靜地聽著,但是內心覺得好笑。特裏斯柯夫偶爾在這一鍋語言濃湯中添加一點調料,最後還是拚湊出六行可讀的德語句子:這班小子多麼愚笨,挖來挖去盡瞎折騰。不論後退還是前進,金子藏得不見蹤影。我們二人想出妙計,整個世界一片笑聲。迪克·哈默杜爾和皮特·霍爾貝斯

特裏斯柯夫讓兩個使歹徒們感到恐懼和痛苦的詩人署上名字。這也是他的傑作。然後,他們開始挖土。盡管這兒石頭多,比起“作詩”來還是容易。他們忙活了兩個小時,挖出的洞足以達到目的了。紙條包裝了一下才放進去,以免吸收地下的濕氣。然後,他們把洞重新蓋上,盡量踩緊,使歹徒們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挖出來,比他們幾個花費的力氣要大得多。

他們在挖、踩、翻、夯實的時候,不可能不發出聲音,這是令人深思的。如果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不這麼偏僻,如果不是很少有人光顧這兒,那麼,我根本不會容忍這種孩子般的玩笑。哈默杜爾現在應該如願以償了。可是,有一個人卻不得不為他付出代價。這個人對此當然是不滿意的,這個人就是本人。

洞填好了,我們圍著火聊天。按照老習慣,我們隻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話。我看見溫內圖正從腰間掏銀盒,慢慢地,盡量不引人注目地緊縮身體,右腳收回,膝蓋抬起。毫無疑問,他想開槍,而且是跪著開槍。這是遇到了最嚴重的情況,我這樣描述過他。這個阿帕奇人麵向水,他肯定發現對麵灌木林中有人,想用子彈打中那個人。

跪射隻用在特定場合。你從隱藏的地方發現一個敵人,為了保護你自己,一定要殺死對方。如果你在舉槍瞄準的時候被對方看見,對方受到警告就會走開。你如果不想被對方發現,你就采用跪射法。之所以叫跪射,是因為在射擊時,由膝蓋確定瞄準目標。你把小腿伸出一段距離,使大腿正好平放在地上,其延長線經過膝蓋的上方,接觸到你想擊中的目標。這個動作做好以後,你舉起槍,對方就發現不了你。如果你是個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西部人,那麼你休息時總是會把槍橫放在你的身邊,使對方看不出你想射擊。你用右手拇指拉緊擊錘,把食指扣在扳機上,當然總是隻用一隻手,即右手舉槍托,放在大腿上麵,正好放在剛才所描述的那條方向線上。盡管你的槍口已經對準窺視者,但是你不能讓他知道,一定要讓他中你的計。你垂下眼簾,使對方看不出你注視的方向,這樣當然難以瞄準目標,因為你不能直接通過目光,隻能間接通過睫毛的感覺,另一隻眼睛也不能閉,免得引起對方的懷疑。你運動你的右臂,頭轉來轉去,同時與同伴們談笑風生。總而言之,你要盡一切力量使窺視者看不出你發現了他,看不出你要對他開槍。如果槍托位置擺得正確,就可以扣扳機了。

這就是跪射。在這個時候,為了不引起同伴們的驚慌,你不能把你的打算告訴他們。否則,他們會通過他們的態度、神情、眼色、突然沉默等,使敵人產生懷疑,他是否被發現了。如上所述,這是最難的射擊方式。如果有上千名優秀射手接受跪射訓練,很可能隻有幾名射手擊中目標,尤其是在晚上。這種技巧一定要長年累月不間斷地練習。光持久訓練還不夠,還要有先天條件。我是向溫內圖學的,除我們兩人外,很少有人從他手裏得到過好分數。他們往往射不準。可是,他這位不可逾越的高手,哪怕是用西部人的任何一支槍,哪怕在漆黑的夜晚,也沒有出現過一次跪射失誤。我從沒有看見過他的子彈打不中目標的情況。

直至今日,我還高舉著我的武器:亨利槍、獵熊槍。這兩件武器都是極其寶貴的財產。對我來說,溫內圖的銀盒更為寶貴。他在世期間,我總是懷著一種神聖的敬畏心情觀賞它或接到手裏欣賞。他被打死的時候,我們把他抬到馬背上,他所有的武器都隨他葬在墓裏。幾年以後,我帶著我當時的同伴們追趕一支印第安人的部隊,正好看見蘇人在掘他的墓,想搶走他的東西。經過激烈的戰鬥,我們攆走了他們。他們是打他的銀盒的主意。我作為他墓地的保護人,不能老是呆在梅茨河邊,不能等到他的墓重修,於是取出了他的銀盒,使之為世界所熟知。蘇人得知所埋武器被取走,就把墓給毀了。現在,這件漂亮的武器還掛在我的書桌旁邊,位於霍肯的老“槍”和我的獵熊槍之間。我在講述銀盒的時候,把它捧在眼前,看到這件從未離開過他的武器,我感到痛心疾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許是我惟一的好朋友。他賦予朋友這個詞以真正的、最尊貴的、最高尚的意義。

話說溫內圖的目光正對著水的方向,槍托對準著對麵的灌木林。那兒藏著一個人,是應該挨子彈的。我馬上臥倒,握住槍杆,也抬高右膝蓋。我與哈默杜爾還談著話,好像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身上一樣。我的眼簾半睜半閉,通過睫毛注視著灌木林。我剛剛完成這個動作,灌木林中就伸出一杆槍,對準著我。我還沒有來得及把槍杆對準這個目標,槍就響了。而在同一時刻,溫內圖的銀盒也響了。對麵發出一聲叫喊,溫內圖擊中了目標。我挨了一槍,受傷的是腿,或者說是大腿。

過了一會兒,對麵灌木林中發出一陣嘎嘎的響聲,緊接著是一片寂靜。這條河在此處大約有三米半寬。盡管如此,溫內圖以無比迅速的力量一躍而過,跳進了灌木林。

我也迅速翻身上馬,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的同伴們都跳起來,趕快用腳踩踏燃燒的木頭,將火熄滅。我也這樣做,免得成為再次射擊的對象。

然後,我們仔細聽。

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大約半個鍾頭,我的腿痛起來了。我摸了摸痛處,摸到一手血,我受傷了。對麵,發出溫內圖響亮的聲音:

“把火重新點燃!”

我把還有餘光的柴堆到一起點燃,又加進一些細木片,看見他站在對麵水邊,手裏牽著套索的一端,套索的另一端捆著一個躺在他旁邊的人。在我們事先沒有接他的情況下,他又是一躍跳了回來,然後拖過來那個一動不動的人體。那人掉到水裏,我們幫他把那個人拖過來,他對我們說:

“我看見那邊一張臉,對他開了一槍。那邊還有一個人,我沒有看見。他也開了槍。我跳過去,看看是不是還有人,聽到一個人在逃跑,便跟上去。灌木林那邊有五個騎馬的人,七匹馬,逃跑者趕到那些人身邊,說他打中了老鐵手,可是他的同伴被溫內圖打死。他們都是白人,一個紅色人也沒有。那個跑回去的人講一口純正的英語。他們又等了一會兒,那個被溫內圖擊斃的人還沒有回來,逃跑回來的人便說:‘他死了,否則應該回來或者呼喊救命。我們必須離開,因為他們會來找我們。不過,我的願望已經實現,我的仇報了,老鐵手死了。’溫內圖聽到他的朋友的死訊大吃一驚,重新爬到射擊的目標,找到了被擊中者的屍體。他用套索把他綁住,要求重新點火。他見到他的兄弟老鐵手還活著,好不高興。”

“那些白人可能是誰?”特裏斯柯夫問。“肯定不是歹徒。他們還不可能到達這兒。”

我低頭看了看死者,阿帕奇人的子彈準確無誤地打進他的額頭。我馬上認出他了:斯賓塞流氓集團的一名成員。大家原來隻注意屍體和溫內圖,現在溫內圖的目光逐漸由躺在草裏的屍體轉到我身上,不由得驚叫一聲:

“哎呀,我的兄弟受傷了,被打中了。血流得很多。危險嗎?”

“我看不危險。”我回答。

“傷了骨頭沒有?”

“沒有,我還站得起來。”

“可這是一種少見的傷口。在我兄弟休息的位置上,是根本不可能被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