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獨眼巨人之戰(上)(3 / 3)

“我剛才說過,這是一次意外,子彈打在岩石上,反彈到我的腿上。”

“這可不妙,反彈的子彈會引起劇痛的,快讓我看看傷口。”

“最好不要在這兒看。我們必須離開!”

“由於對麵那六個白人?”

“是的,我們的火重新點燃了。他們要是繞回來,會對我們極為不利的。”

“他們不會回來,那個講話人的聲音充滿著恐懼。他們為了慎重起見,會離開這兒。我一定要檢查一下傷口,口子已經裂開很久了。我的兄弟一定流了很多血。因此,包紮刻不容緩。”

“哈默杜爾可以多撿些柴放到火裏,把火燒旺些。其他人上好子彈看守河對麵,一有動靜馬上射擊。”

傷口檢查的結果有喜有憂。喜的是,大腿骨沒有受傷。憂的是,傷口可能化膿。子彈被溫內圖用刀子刮了出來。這顆子彈是從軟組織打到骨頭上的,彈片被撞成扁形,形成邊角,尤其是表麵變粗糙了,所以傷口不是平滑的,而是與肉絞在一起。這叫做傷口熱,疼痛無比,康複期長,很不舒服。我們在旅途中的任何延誤對傷口都是危險的。

幸虧我的馬鞍上帶著幾塊幹淨的布。溫內圖包紮好傷口後說:

“我的兄弟學會了紅色戰士忍住疼痛的辦法,這很好。我們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治傷的草藥,傷口就會出現惡性炎症。不過,我們會找到足夠的消炎草藥和消毒草藥的。我想你這個傷口不難治好。你有良好的體質和健康的血液。但願你現在還能騎馬。”

“當然,我對扮演弱病號不感興趣。”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要離開這個地方,你要注意別再讓傷口流血。”

我們離開了這個使我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沿河走了將近一個鍾頭才下馬,我們撿了些鬆枝,重新生火。三個印第安人首領打著火把去為他們中彈的朋友和兄弟老鐵手采集草藥。

哈默杜爾坐在我旁邊,用他那善良的老花眼溫柔地看著我,突然熱情洋溢地、非常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麵頰,親切地說:

“射擊武器是魔鬼的發明,被子彈打中以後,尤其容易看得出這一點。您很痛嗎,老鐵手?”

“現在一點也不痛。”我回答。

“我們希望傷口別惡化。”

“可惜沒用,任何傷口在康複之前都會引起痛苦的。”

“痛,這是一個悲慘的字眼。我真希望能替您承受痛苦。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一個。不是嗎,霍爾貝斯,老浣熊?”

“嗯,”大個子回答,“我寧願自己挨子彈。”

“為什麼你不到那家夥射擊的地方去?那樣,你就可以很好地犧牲了。”

“難道我是萬事通,未卜先知,胖子?”

“這是做不到的。不過,我寧願承受痛苦,你並不需要這樣要求。”

“你既然問我,我至少也和你一樣愛老鐵手。”

“我愛他還是你愛他,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都愛,懂嗎?我要是抓住那個打槍時這麼不留神的小子,一定要讓這顆傻乎乎的子彈飛回去,他就隻能把12根骨頭合在一起了。”

“是245根,親愛的迪克。”我糾正他。

“為什麼這麼多?”

“每個人都有這麼多根骨頭。”

“所以,越合得多越好。不過,真有245根骨頭嗎?我是沒有數過我自己的骨頭。以前,我也不知道皮膚下麵有這麼多骨頭。”

“骨與骨是有區別的,聽小骨和籽軟骨也算骨頭。”

“籽軟骨?籽不就是芝麻籽?霍爾貝斯,你的骨頭比我的硬得多,多得多,你知道籽軟骨嗎?”

“知道。我把自己翻過一次,像把手套翻過來一樣。我的目的就是數自己身上究竟藏著多少芝麻。我發現數目足夠,不需要再數了。”

“可是,那個開槍的人想要數他身上的骨頭,如果我逮住他的話。我想知道他是誰。”

“可能是斯賓塞本人。”

“好射手。”

“他以前槍法更準,當著母親蒂克的麵,從我手裏搶走一顆手槍子彈。我很幸運沒有被他打中,不然我早沒命了。他瞄得很準,但是扣扳機的時候手發抖。溫內圖打中的是另一個人,向黑暗中跪射,正好打中額頭。歹徒們明天看到我們的營地上的死屍,會呆的。”

“他們首先會想到,富礦就在那兒,因為他們一定會認為是我們打死這個人的,這個人發現了富礦。”

“可能。但是,您的富礦故事是我受傷的原因。”

“真的,怎麼會呢?”

“是您挖洞的噪音把那些人引過來了,他們聽到了那些聲音。”

“嗯,我不能反駁。您責備我?”

“不。事情已經過去,無法改變。聽,首領們來了。”

是他們來了。溫內圖高興地通知我:

“我的兄弟老鐵手可以高興了,我們找到了許多消炎和消毒的草藥,雖說不能完全止痛,傷口卻好治多了。”

我並不抱“好治”的希望,但是愛聽這種字眼。現在的包紮效果很難預料,如果再出現嚴重情況,我就不得不放棄以後的行程。草藥有奇特效應,我是知道的,相信它們可以治好我的傷,而不會有大的副作用。

溫內圖給我解開包紮,清洗傷口,把一片軟草葉做成一個棉花團一樣的東西,滴了幾滴草藥消毒液。這種草藥像我們的白苣菜,屬於罌粟科。不同的是,它的汁不是桔紅色,而是白色,濃度不大。當它滴到傷口上的時候,好像燒紅的鐵往上麵燙一樣。我習慣於忍耐疼痛,可是現在,我不得不緊縮肌肉,才保持住始終不變的笑容可掬的樣子。溫內圖看了看我,搖搖頭說:

“我知道,老鐵手正被吊在刑訊柱上,用微笑來克服這種疼痛,真正成了一個受刑者。”

這種極其痛苦的療法重複了兩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小。然後,溫內圖給傷口滴上水一樣清的消炎草藥汁,包紮好。這種草藥屬於車前科,但並不是車前草。這兩種特效草藥,我在德國從未見過,美國東部也沒有。溫內圖還叫出一個名字,叫做“印第安草”,隻生長在紅色人居住的地方,稱之為“偉大的自然神送給他的紅色兒子們的禮物”。後來,它們隨紅色人從東部遷移到遙遠的西部,人和草都絕了種。連溫內圖這位沒有偏見的人都嚴肅地對我說:

“最後一個印第安人死亡之日,便是這種草藥凋謝之時。它將隨著這個紅色民族以另一種生命方式東山再起。”

溫內圖見到的六個白人還很可能回來襲擊我們。我們采取了防範措施,輪換值崗。我由於受傷沒有放哨。盡管受傷,我一直睡到天亮,是被一種拉扯和幹燥的感覺弄醒的。溫內圖又履行他的外科醫生職務,這次隻用了第二種藥液。

為了了解那六個白人的去向,我們涉過小河。我們走得很慢,這是為了照顧我。阿帕奇人去尋找足跡。沒有多久,他就回來了,把我們帶到找到足跡的地方。足跡的是朝著草原方向的。正如我們所料,斯彭斯也到聖路易斯公園去。我們跟在他們的後麵。

這片草原不大,基本上是平原,景色單調,但有一種海麵升高的感覺。我們放棄直線行程,來到山前高地。我們對所要經過的道路和山口都很熟悉,先要走一條所謂大陸小道,這是西部人過去喜愛走的路,曲曲折折,穿山越嶺。現在,這條路基本上被人遺忘了。

我們離開長滿草的土地,足跡不容易辨認,往往消失很長時間才又重新出現。我們沒有花費多大力氣就到達古老的大陸小道。我們看得出,在我們前麵行走的那些人也是去這條大陸小道的。

我必須提一句,我每到一條河,就要下一次馬,冷卻傷口。這當然沒有花很長時間,因為我的膝蓋上捆著一根皮帶,纏繞著深統靴,腿的下部不透風,我一般是用手捧水冷卻上部,這樣就可以產生新鮮的感覺。有時則由一個同伴給我“充水”。

以前,我們日複一日,徒勞地在平原上追逐著永遠遙遠的地平線,現在到了落基山區,大家都有一種原來想象不到的感覺。在北美大草原上,地平線總是朝遠處逃跑,眼前出現的是一種固定不變的景色,每次眼睛疲勞,就使勁睜大眼睛,周而複始。人覺得自己是無邊無際的草海中的一根草,是一個永遠流浪的阿哈斯維,想尋求安逸,卻得不到安逸。在長期的渴望之後,遠處終於出現了這片褐色的麵紗,在它的後麵,高山直插雲霄。看來,它不僅在等待著我們,而且在熱情歡迎著我們。我們越是接近它,它越清晰。有時,它徐徐升起,讓我們逐漸看出它美麗的麵容,而且比在遠處看到的美得多。這時,我們的眼睛找到了落點,生命有了顏色和形象。如果說,草原像一塊沒有邊際的黑板,上麵寫著高大的古老文字:“我是主人,是阿爾法和歐米加”,那麼,現在唱起的就是一支響徹在岩石之間的地球讚歌,高聲唱著:“藍色的天空講述著上帝的榮譽,巍巍的高山宣讀它親手撰寫的詩篇,一夜傳給另一夜,一天告訴另一天。”

石林中的歡呼聲喚起我們的心靈感應,我們兩手交叉,雙唇張開,齊聲祈禱:“主啊,你的詩篇是如此偉大,如此眾多!你的智慧將它們充實整理,塵世充滿著你的愛心和善意!”

我從平原走向山嶺,從低穀走向高坡。我看見數以千計的人在向上攀登,手裏拿著致命的武器,無情地射殺上帝的造物。成千上萬的人今天仍然在攀登,攀登,在金銀虛偽光環的誘惑下,把上帝賦予他們的生命,用來為腐化墮落的拜金主義從事冒險活動。聖經中有句話:“我睜開眼睛望著山,山上住著我的醫生和救世主”。他們中間究竟有多少人知道這句話,想到過他們真正的治療和唯一的幫助?

為了不受到幹擾,今天我也在同伴們中間,讓從上麵射下來的彩色和光芒照耀靈魂。石山富於顏色,發出的光比地球上任何其他的山都亮。它不是阿爾卑斯山那種龐然大物,沒有比利牛斯山的詩情畫意,也不像喜馬拉雅山的高不可攀,而是一種尊嚴、嚴肅、和藹。古希臘人把奧林匹亞山給眾神作住所。印第安人更有理由相信,他們偉大、善良的自然神就住在這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