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2 / 3)

柳鐵成高中畢業,複讀一年也沒考上大學。複讀高中時居然跟黨委秘書的女兒戀愛了。小夥子是帥哥,能說會道。高考可能失誤了。秘書的女兒看上了地主的孫子。好在八十年代後不講究成分了。秘書也看中這小子有兩下子,沒有反對。把女兒嫁給了他。安排他當了民辦老師。柳鐵成業務能力很強,但有些不安分守己。覺得在鄉村教書沒啥大出息。他母親倒覺得兩個兒子能當老師,心滿意足。記得他母親還說過這樣的話:“是門前的那棵木子樹給我們家帶來了脈氣。”每年春節,還特意到那棵老木子樹下燒柱香哩。那棵木子樹是從土地廟中間長出來的。我兒時,岸青哥常常帶著我鑽進土地廟裏捉迷藏。土地廟在大躍進時被扒掉了,磚頭搬去做了生產隊的公共茅坑。小樹在土台子上活了下來,長成大樹,老樹,至今還在。那是一棵彎脖子樹,生命十分頑強。也帶著一點神秘色彩。村裏人都不敢動它。記得土改那年,琴聲爹爹家被農會掃地出門時,在村頭的土地廟旁邊搭起個茅草棚子。鐵成父親結婚後,蓋了瓦房。那棵木子樹雖然在他們家的宅基地上。但在村裏人眼裏,一直把它視為公產。鐵成家也不敢動其一枝。它楊柳灣裏最古老的標誌。

柳鐵成取得了任教資格。他嫌教書太窩囊,甩手不幹了。獨自跑到廣州去闖天下。他很善於搞人際關係。這點也許是祖上的遺傳基因。柳鐵成甩了民辦教師的飯碗,把老婆也帶到廣州去打工。不幾年,在一家很大的民營企業裏幹到了人事部長的位置。買了房子,把母親弟弟妹妹們全都招了去進了那家企業。連當公辦教師的弟弟銅成也自動放棄教職。到南方去賺大錢了。

柳鐵成去廣州後。他堂姐夫劉述成入贅而來。劉述成是上門女婿。他早就是民辦教師。恰好頂鐵成的空缺。等於是郎舅把位置讓給了他。村幹部再也沒有決定誰來教書的權力了。沒有鄉政府的認可,(因為工資由鄉政府開)沒有《執教證》是進不來的。劉述成為了拿到《準教證》,自費去師範進修了一年。他不僅有準教資格,還執有縣教育局發的《派教證》,如果有公辦學接收他,他就算公辦教師。因為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學校。當時,每所學校的教師都過盛。人浮於事的現象很嚴重。劉述成暫且棲身於楊柳小學。

九十年代初,部分鄉村民辦小學也有工辦教師了。

我和柳蘭成教齡達到了二十五年。經過考核。免予考試,轉成公辦教師,拿到了國家工資。曆史終於倒了過來。民辦的牌子,公辦的人員。公辦教師過剩,往民辦學校壓。沒地方就教的,不到五十歲就可以申請內退。坐家家裏拿80%的工資。還可以去從事別的職業。等到退休時再拿全額退休金。因為計劃生育見到了成效,出生效下降,鄉村生源逐年銳減。除此之外,生源流失還有兩條個漏洞:一是在外打工的青年夫妻,有了落根的地方,把孩子們帶進城裏去讀民工子弟小學。二是有發了財的人,為兒孫的未來著想,寧可出高額的借讀費,也把子女送到城鎮重點學校去就讀。鄉村民辦小學畢竟在教學質量上無法與城鎮重點學校相比。有些幹部和生意人,甚至租了房子,讓老婆住在城裏給子女當陪讀。走不掉了隻是弱勢群體的子女了。楊柳小學六個班全不足額了。劉述成就是這個時期轉到楊柳小學來的。

我的傻兒子柳衛東已經二十六七了。我總算給他找了門親事。那女孩子是我的學生。本村人。姓胡。胡高堂叔的女兒。人倒挺乖巧,是個瘸子。她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十歲才拄著一枝拐杖上學。在楊柳小學讀到初中畢業。生活尚能自理。這門親事是柳蘭成做媒促成的。她叫胡鬆枝。鬆枝小衛東五歲。胡家見我轉成公辦教師,收入很穩定。加上柳岸青在深圳每年還寄錢給兒子。柳蘭成上門提親,他們就答應了。衛東智弱,身體強壯。媳婦身殘,智卻不差。他們互補,也能生存下去了。我花了一部分積蓄,把父親蓋的房子重修了一下。蓋樓房是不可能的。三間瓦房,看上去也像個人家。聘禮我沒少一份。家電家具我也給他們備齊。胡家也高興。兒子的婚事把岸青寄來的錢花得所剩無幾。鬆枝過門後,我輕鬆了一半。衛東也挺聽他的話。兒子的婚事,我沒有跟岸青商量,連電話也沒有跟他打。他當然很快就知道了。又寄了一萬塊錢回來。

第二年,鬆枝就生了個兒子。我有了孫子。孫子一點也不傻。半歲就會笑。一歲就能走能說。長得也壯。這對我是個極大的安慰。關於孫子的事,我沒有告訴岸青。當然,他弟弟是會告訴他的。他不過問此事,我決不會主動向他提起。我們的聯係日漸少了。衛東結婚之後,他每年寄來的錢也減了一半。隻給迎九的生活費。他也知道我轉正的事,小教一級,每月八百來塊錢的工資。在鄉村生活,應該算是比較寬裕的。

別人的兒媳都丟下孫子去南方打工。我的兒女是走不出去的。命裏注定我得守著他們到死。我把希望寄托在孫子的身上。孫子跟了我姓。叫楊萬裏,唐朝詩人的名字。我期望孫子超過他爺爺。

關於我和柳蘭成轉正的事,羅書記在調到縣裏當局長之前,才向我透露:去年,縣裏組織十幾個局級幹部去深圳考察。柳岸青特地接待他們,還擺了兩桌酒招等家鄉父母官。考察團成員中有教育局的樊局長。樊局長地區師專畢業後分到縣教研室。柳岸青對他像兄弟一樣。樊局長到華中師範大學進修也是柳岸青找係主任開的後門。柳岸青跟樊可謂莫逆之交。樊局長早就認識我。去年,他才由多年的副局長升為正局長。柳岸青當時向樊局長和羅書記提出了我和柳蘭成的事。樊局長向柳岸青表過態。所以,我和柳蘭成轉正的事辦得很順利。事情辦妥,我也沒有跟岸青說。他也隻當不曉得。要不是羅書記私下跟我提起。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我很感激他,他還把我放在心上。當年民辦教師轉正“走後門”的現象十分嚴重。即使符合條件,沒有“後門”打招呼,也進不去。有的鄉鎮還把轉正的指標當財政收入賣錢哩。偷梁換柱的就更多了。

幾十年來,將農民牢牢的緊鎖在本鄉本土的農村戶籍製度的枷鎖悄然鬆開。“愛鄉愛土,建成設美好家園”精神桎梏也失去了光環。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鄉下人沉睡千年的精神世界。“外麵的世界多美好!”的現代流行歌曲,鼓勵著年青的鄉下人去走南闖北。“讀書”和“打工”是大多數農民子女麵前可選擇的兩條路。隨著“三農問題”的出現,農民的後代們戀土戀鄉的情結日趨淡化。隻有別無選取擇的人才死啃黃土種莊稼。鄉村教育的“鳥巢”也在無依無附的革改風雨中搖曳。由家族,姓氏,婚姻,人口構成的這棵古老的大樹的生存信念日益貧脊。市場經濟的浪潮濤聲陣陣,猛烈地衝刷著這棵大樹的根基。古老的村莊變得異常的慵懶,怠倦,煥散,甚至在沉淪。田野裏再也沒有生氣。在田頭勞作的隻是些老弱婦孺。村子裏雖然蓋起了好幾家樓房。瑪賽克的牆體閃著熠熠的光彩,遠遠望去,樹叢掩映裏倒也透出幾許現代氣息。那都是做生意或當上了幹部發一點小財的小舉措。舉家遷徙進城的再也不是稀罕事了。村子裏出現了無人居住,鏽鎖封門的的現象。有的老房子幾盡坍塌,野草從門縫裏長出來。有些土地長起了蒿草。成片的良田被挖做漁塘。(養魚比種莊稼效益好)村裏的人口日益減少。進城的人都富起來,棄土別鄉,享受都市的繁榮昌盛華去了。城市的繁榮帶給大多數農村的衰敗也許是不可逆轉的曆史潮流。也不值得得悲歎。無工不富,無商不活,我的村莊既沒有出現大商人,會做生意的人去武漢再也不會回來了。這片古老的雲夢澤,“遍地野鴨和蓮藕,秋收滿畈稻穀香”的景象早成了往事。沒礦產,連蘆葦也很少了。荊河,通河早已舟楫不通,死水一潭。鄉間小路,天雨連汽車也進不來。唯有讀書這條路可以通向理想的彼岸了。或者去打工,掙得一點血汗錢回來蓋房子。祖孫三代的剃頭匠郭發剛也搬一縣城裏去開發廊去了。我們這些教書匠,依然守著這個“鳥巢”。孵化著兒孫輩的幻想。還真有一隻隻小鳥從這“鳥巢”裏飛出去,北京,南京,上海,廣州……。

我和柳蘭成是這所鄉村小學的忠實守望者。我們成了楊柳小學調不走,挪不住,衝不動的兩塊頑石。柳蘭成的兒子出去當了幾年兵,轉業回來,成了親。他兒子的戰友是東莞老板的兒子,戰友叫他去工廠當保衛科長。蘭成的兒子丟下新婚媳婦去了東莞。他的大女兒嫁了。小女兒高中畢業考進縣中師。師範生國家不再包分配。教教育局承認其資力,發給《派教證》,如果沒有學校接收,等於待業青年。柳蘭成使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女兒安插到自己的學校。算是公辦教師,民辦編製。由鄉財政發工資。

學校工作比較安定,家庭況情也有了改善。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就這樣老死鄉間,葬於蒿蓬,我也滿足了。柳岸青有了他自己的家庭和事業。我不去幹擾他們。我打電話給他,叫他不要再給我寄錢了。今生的債今生了,不要欠來生債。聽他四弟說,他買房買車花了上百萬。兒子也上貴族中學,學費一年上萬。深圳生活銷費高,我還牽扯他幹嗎?這根線遲早要扯斷的。

他漸漸在我腦海裏淡出。

讓我最擔心的隻有迎九。

迎九二十多歲了。她的智力還停留在五、六歲孩子的智力。尤其是記憶奇差。身體發育得完全是一個成熟女人。也許是她身理成熟帶來不安與躁動。喜歡到處亂跑。野瘋,一不留神,就不見影了。我在學校上課。沒空去尋找。害得她嫂嫂鬆枝拄著一根拐杖四野尋人。我怕壞人把她騙拐去幹壞事。她長得很漂亮,體態豐滿,穿戴也不差。平時,我特別留下她的舉動。連每次來月經都是我細心照料。她常常在家裏自扮新娘子。抱著枕頭當娃娃,給孩子喂奶。我想,這是天性使然。我沒法治她。我想給她找個合適的男人。誰肯娶這樣的女人呢?我自知之明。有口難張啊!

她走失過兩、三次。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來。有一次在蓮湖鎮上我的堂叔發發現了她,把她引回來交給我。回來時瘋子一樣。樂嗬嗬的傻笑,好像遇到了什麼喜樂的事。她居然當著我的麵說:“媽媽,我要跟嫂嫂一樣生娃娃啦!我要給娃娃喂奶奶!”說著,她居然拉開自己飽滿麵的胸,露出一雙豐碩的乳房。我拿起掃帚把打她。她一點也不知羞。還說:“我要一個哥哥,我要一個爸爸。”

打她有什麼用呢?我也是女人啊!

我發現迎九三個月不來月經,而且特別嘴饞。我怎麼會懷疑她懷孕呢?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等到第四個月,還是不見月經來。我急了。那正是初冬時節,衣服穿得多,看不出體形。我越來越不安,越來越疑惑。甚至懷疑衛東了。鬆枝是個精明女人。衛東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控掌握之下。這是不可能的。我特意給她洗澡,把她關在房裏。仔細觀察。我發現她有肚子發生異常。腰身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