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3 / 3)

龔如慶丁是丁,鉚是鉚,不會變通。惹得同事們怨聲載道,暗中聯合起來抵製他。把他抵到楊柳大隊小學來。他這麼一調,老婆就加入了“半邊戶”的行列。從荊東大隊到楊柳大隊有六、七裏路。可苦了他老婆孩子。他老婆是荊東大隊的婦大女隊長。“四清運動”的大姑娘提拔起來的。嫁給龔矮子這個“逆皮豬”也算緣份,還挺支持他工作。

別看鍾於聖挺聽領導的話,可誰要是惹了他,他就像一隻“翻毛雞”,啄得你又疼又癢。龔如慶個子很矮,鐵墩子一樣壯實。兩條不長的腿,走起路來“踏踏踏”,步子飛快,總像有人在後麵追他似的。他說話“啪啪啪”,快人快語,不怕得罪人,放銃一樣火急。幹事一釘一板,不折不扣,說到哪,做到哪。他規定老師們早晨七點到校,晚上九點離校。誰遲到早退就扣補助。一次一毛錢。楊柳小學的老師基本上都是本大隊的人了。吳美麗住在大隊部也算本地。

這年秋天開學,學校又擴班。大隊安排兩個軍屬老婆到學校當老師。擁軍優屬,固我長城。那兩個參軍的男人,都是搶在入伍前三天結婚的。入伍一年多了。老婆在家裏跟他們生孩子。大隊得照顧軍屬。那年月當兵紅得發紫。動了軍婚要判刑的。兩個軍嫂都有點文化。小學畢業吧。他們向大隊提出:“楊曉月能教書,我們為什麼不能?我們要到學校去當老師!”公社人武部長也來做工作。大隊也就答應了。龔如慶最聽黨的話,能反對嗎?隻有柳蘭成堅決反對。他知道楊桃芝的細底。根本教不了書。柳蘭成是教導主任。頂不過龔如慶。我們順水推舟吧!就這樣,楊桃芝和陳冬秀。擁軍優屬擁到學校裏來。真有點濫竽充數,難怪柳岸青說:“民辦小學菜園子門,誰來踏一腳也行。”她們倆就這樣踏進來。

龔如慶不像張文浩有時和稀泥。柳蘭成和楊永星也拿他沒策。他們也想整整龔如慶。但龔如慶說到自己先做到,不像張文浩,喊喊口號,哄哄領導。本大隊老師離學校近。早來晚歸也就是在家裏多拖延幾分鍾,做點家務而已。小青年柳明山和關學章倒是挺聽話。他們懶得在家裏做事,巴不得一天到晚泡在學校裏哩。龔如慶為了把教學搞上去,先整校規。不僅早晚抓得緊,還要求老師集體食宿了。搞得比正規小學有過之而無不及。用柳蘭成的話說:“龔如慶真他媽的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他還是老觀點“民辦民辦,穿衣吃飯”。宿,還真有點“脫了褲子放屁”的效果。學校沒那麼多寢室。廚房倒是挺寬敞。龔如慶把廚房隔了一半做老師寢室。自己先搭了鋪。柳明山和關學章跟進。。其餘的老師有家有室,離校很近,不睡在家裏,難倒用籃子吊在學校的梁上嗎?楊桃芝和陳春秀的男人當兵去了。男人守邊防,女人空房。男人走時把種子種在女人的肚皮裏,十個月就孵化出兒子來。空房裏內容豐富。喂奶洗尿布就夠忙的了。當然不能來住校。再說,住校出了事,龔如慶敢負責嗎?

陳冬秀的孩子才幾個月。楊桃芝的孩子才不到一歲。是絕對不能住在學校的。龔如慶正人君子,除了老婆之外,對別的女人目不斜視。為了政治是的安全,龔如慶在關於睡的問題上對軍婚網開一麵。柳蘭成和楊永星才不肯陪龔如慶睡在學校裏哩。陪老婆睡多暖和。隻要不遲到就行了。龔如慶和老婆關係很黏。他老婆當婦女大隊長,非淑女或良家婦女型,潑辣,勇敢,風風火火,如狼似虎的角色。睡到半夜裏抓男人像抓壯丁似的荒毛火急。龔如慶即使為了工作要住校,也得三天回家一次。否則,就叫你跪踏板。(懼內的比喻。)龔如慶很寵老婆。學校裏放了一張床,也是三宿兩歸。柳蘭成和楊永星資格老,當然不怕龔如慶,專盯著他。想捉他一回遲到早退,記他的賬,扣他的款。盯了好久,一次也沒有抓著。有一天下雨,天很冷,下了晚辦公,老師們都走了。龔如慶延了一天沒歸家。他老婆捎口信來,叫他今天務必回家,家裏有重要事情。這話的企圖很曖昧,大家都聽得懂。柳蘭成抓住了這個好機會,催他早點回去。再想用對付張文浩的老辦法整他一下。龔如慶冒著風雨,披著一塊塑料布,打著手電筒回去了。六、七裏路,風雨交加,得走一個多小時,簡直就是奔襲了。柳蘭成料定龔如慶第二天必然遲到。他和楊永星早早到校,把時鍾偷偷地撥了十五分鍾。並且和老師們約定,好好地嘲弄龔校長一番。大家都很齊心。早就想報複一下龔如慶了。尤其是楊桃芝和陳冬秀。正想出口氣。上早自習時間到,柳蘭成故意把鍾敲得整天架響,一裏遠也聽得到。龔如慶身裹著塑料布,頭戴一個大鬥笠,一雙赤腳,兩腿是泥,“踢踢踏踏”,帶著一身風雨衝進辦公室。

柳蘭成指著牆上的掛鍾問:“老龔,你遲到了!十五分鍾。”

“十五分鍾,記,還是不記?”楊永星把《校務日誌》攤開了:“我看還是記吧?”龔如慶摘下頭上的鬥笠,一甩,雨星兒一串射出去門外。他把鬥笠扔在牆角,脫掉雨披,往辦公桌下一塞,笑笑說:“媽媽的,好大的雨呀!”楊桃芝提醒他:“龔校長,你跟田家嫂子睡過頭了吧?是不是田家嫂子拉著你不放?”大家哄堂大笑。龔如慶臉一紅,“我絕對不會遲到!”柳蘭成指著牆上的掛鍾:“你自己看看吧!十五分鍾。你還咬著雞巴強?這回強不脫了。”大家抓住了把柄,熱嘲冷諷。龔如慶脖子一拗,堅決不服輸:“我就是沒有遲到!”他一看掛鍾,遲疑了一下:“怎麼回事?”楊永星說:“龔校長,遲到了就承認嘛。”這時,龔如慶從懷裏掏出個小鬧鍾來,一看:“看我的鬧鍾,不會錯的,我還早到兩分鍾哩。我起床對了廣播的,不會錯。我沒有遲到。”那時,龔如慶沒手表。(他後來買了塊手表)大家為時間爭了起來,群起而攻之。龔如慶就是不服。他要跟所有的人打賭。如果他的鬧鍾錯了,願罰五塊錢。老師們也知其中奧秘,逼著要龔如慶服輸。龔如慶堅決不服。並掏出五塊錢來放在桌子上:“中午廣播報時對鍾。我如果遲到了,這五塊錢你們拿去買餅幹吃。”中午12點廣播報時,牆上的掛鍾與龔中慶的小鬧鍾時間是一樣了。柳蘭成趁龔如慶上課時,把牆上的掛鍾撥回去了。龔如慶把鬧到帶到教室裏上課,一刻刻看著走。當發現兩隻鍾走時一樣,他也蒙了。柳蘭成說,這個“逆皮豬”不好弄。由他去吧。

龔如慶是個很好的鄉村教師,除了字與得不好外,挑不出他別的毛病來。強是性格,但他不跟領導強。他是永遠閑不住的人。

楊桃芝和陳冬秀非常恨他。他把這兩個軍屬整得夠苦的了。我已經習慣,跟著就行了。好在我不用參加地裏的勞動。衛東也讀二年級了。留了兩個一年級。看來,二年級也得留。迎九還由公公帶到學校裏來看著。

楊桃芝跟我是一個生產隊。小丁丁的個子,長長的辮子,人長得還有幾分模樣。隻上過小學五年級。她當老師真是趕鴨子上架。到學校能掙輕爽工分,男人留下的優惠她不能不享受。她以為教一年級不過是引小孩的事。誰知道學校的規矩那麼多。備課她不懂,教學法她無門。早辦公,晚辦公,比生產隊出工還抓得緊。龔如慶批評起來毫不留情。這方麵,他可不照顧軍屬,一視同仁。楊桃芝常常被龔校長訓得哭。說龔校長管老師像管犯人似的,哪裏是擁軍優屬?楊桃芝代的一年級期末試一塌糊塗。龔如慶要罰她的工分,她受不了,自動放棄優惠政策。回隊當社員了。還是隊裏大呼隆好混。

陳冬秀比楊桃芝堅持的時間長一點。她大概也是小學畢業吧?她是外公社嫁來的,我不清楚她的學曆。她不想放棄這個職業,熬著幹。批評也好,扣補助也好,總不會把軍屬開除出學校吧。

學校集體起夥,我公公當炊工。中飯、晚飯兩餐在學校裏吃。縣裏發下來的補助款全部用於夥食費。糧食從家裏背來。如果誰不在學校就餐,補助充公。等於不吃白不吃。學校不比家裏的夥食差。大家願意到學校裏吃。我公公燒得一手菜。老師吃了飯連碗都不洗,何樂而不為呢?吃了晚飯。打一場籃球,也玩的。天黑還要上晚辦公。如果回家,還得自己燒飯哩。柳蘭成和楊永星寧可在學校吃了飯,飽著肚子回家,再燒飯給孩子老婆吃。他兩是有家有室的男人。老婆收工遲,家裏沒人燒飯。他們把飯燒好再趕到學校來上辦公也不遲。他們離學校隻有半裏多路,十多分鍾就到。陳冬秀可不行了。早上喂了奶出門。把孩子交給婆婆。中午、晚上都得趕回家喂奶。三個小時不喂奶,兩個奶頭脹得小山包似的發痛。上課的時候,奶奶往外流,襯衫上一片奶跡。她跟龔如慶請假回家喂奶,龔如慶不同意。張文浩和柳岸青抱著孩子孩子上課的時代一去不返了。現在正規起來,上課是絕對不準把孩子帶進課堂的。陳冬秀的奶子脹得沒辦法,躲在牆角裏往外擠。兒子缺奶餓得哭,媽媽多奶脹得哭。陳科秀跟龔如慶吵起來。罵他不通人情。陳冬秀沒法,隻好讓婆婆把孩子抱到學校裏來吃奶。而且隻準下課吃,不準上課時喂奶。她婆婆抱著孩子每天三趟往學校裏跑,一雙小腳都跑疼了。抱著孩子在堤坡樹蔭下叫苦連天的。陳科秀一直堅持到她男人複員回來,安排工作。她也辭了民辦教師。改革開放後,倆口子做生意去了。後來發了些財。搬進了縣城。

教育回潮曆經三、四年。公社公辦小學“脫了褲子”(甩掉小學)小學甩到大隊去辦。公社蓋起了正規的中學。初中、高中,十多個班。公辦教師集中到中學裏去了。龔如慶、張文浩也成了中學教師。柳蘭成接替了龔如慶,當了楊柳小學的校長。柳明山當了教導主任。柳岸青也轉正,當了縣教研室的語文教研員。在全且算是有權威的人了。學校測評考試,他是出題的。他有時還下到公社來聽課。搞教改試驗。所此,老師也好,領導也好,對我相當客氣。我也在搞函授學習了。每次麵授,我就到他哪裏住一兩天。教育局也有人認識我了。他曾經跟我商量,想把我弄到縣城郊區菜農大隊當民辦老師。他還跟當地公社領導商討過。我可不同意。我不能帶著兩個傻孩子到縣裏來讓別人看笑話。帶著兩個傻孩子在局機關出出進進,我丟不起那個臉麵。這是我的命。岸青也沒有強求。我不得不放棄進身縣城的機會。我也希望有朝一日,通過我的努力,轉為國家教師。我知道,這條路對我來說,太長太遠。但我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