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們四個人到鎮上去,像迎嫁奩一樣把風琴抬回來。
我們的生活又有了新內容。學風琴。學簡譜。學唱歌。
沉寂多年的學校又有了歡快的歌聲。歌唱《三麵紅旗》,歌唱《人民公社好》,歌唱《社會主義好》。電影《柳堡的故事》裏的插曲《九九豔陽天》成了我們最喜歡的歌。即使我們都是初學彈風琴,水平十分低劣,但音樂給我們帶來的快樂勝過了風琴本身。三十塊錢,填補了心靈的一種缺憾。我得感謝那個老修女,感謝主的恩賜。
那年冬天。村裏來了“四清工作隊”。發動群眾,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從三年饑餓中緩過氣來的人們,很快就又被發動起來,熱情高漲,積極投入。成立貧下中農協會,清政治,清思想,清經濟,清理階級隊伍。工作隊員全是從外地派來的,每個生產隊住一個工作隊員。跟貧下中農實行“同吃、同住,同勞動”。建立堡壘戶,紮起根來發動。有的地方還有中央或省裏派來的“社教工作隊”。工作隊帶來了“桃園經驗”,向全國推廣。工作隊還帶來了兩首歌,把歌單拿到學校來,讓我們先教學生唱。說這是政治任務。學生唱會了再教家長唱。我們不能拒絕這光榮的政治任務,聞風而動。教學生唱:“工作隊,進村來,貧下中農笑顏開。階級隊伍,清理好……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放光彩……”這是一首口號式的宣傳歌,進行曲。還有一首很抒情的歌,歌名我忘記了,歌詞還記得幾句:“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受苦把冤申……”為了完成政治任務,初冬寒夜裏,我們把風琴抬到禾場上,點起夜壺燈。(用夜壺灌滿麵柴油,壺嘴上塞上草紙,當作燈。火旺煙濃,不怕風吹)教貧下中農唱歌。連老婆婆都要學會唱。唱一通之後,就開群眾大會。回憶舊社會的苦,對比新社會的甜。叫做“憶苦思甜”。
與此同時,荊河改道,墾荒造田。移民建社。初冬時節,大火燎原,把方圓三十裏的一片蘆葦灘燒得所剩無幾,大部分成一片黑土。十幾台“東方紅”大型拖拉機,沒日沒夜的怒吼著,將沉積千年的荒灘沃野翻了個底朝天,墾出一個新公社來。楊柳大隊地處荊河南,劃歸新成立的荊南公社。原來的四個生產隊擴充到六個生產隊。三分之一是外來移民。新公社設在石家棚。這裏原來隻有十戶人家,一律茅草棚,石老師的家就在這裏。大調整時,他主動辭職,養蜂去了。荊南公社移民兩萬多人。昔日寥無人煙的荒原上,兩三個月內一座小鎮拔地而起。比一般的公社熱鬧得多。為了照顧移民學生入學,縣教育局在荊南公社開辦了一所公立小學。校長教師也是從各地抽調來的。不過,他們的家也隨遷移到荊南公社了。楊柳大隊小學劃歸荊南公社管轄。
荊南中心小學的閔校長第一次到我們學校來了解情況。他是我們新來的頂頭上司。他不僅是中心小學的校長,還兼管全公社的教育。新來的移民分成九個生產大隊。除了楊柳大隊有民辦小學外。其它大隊沒有學校。閔校長在一個冬天裏,就拉起了八所草棚民辦小學。每個大隊一所小學,讓貧下中農子弟就近入學。閔校長幹工作,簡直是拚命三郎。
岸青哥第一次麵見這位老校長差點發生錯覺。他以為是鄢梅村校長。我也見過鄢校長,真的太像了。他不像是個知識分子,極像個老貧農,老長工,種田的老把式。他身材魁武,粗手大腳,布衣草履,摘下頭上的破草帽,現出花白的短平頭,沒胡子。正正方方的臉膛上刻滿了生活的風霜。看上去誠篤謙遜,和藹可親。跟他接近,毫無距離感,勿須防戒。他一點校長風度也沒有。他說話的語調,口形,節奏都像鄢校長。看上去年紀也不相上下。其實,閔校長比鄢校長年輕許多。他才四十五歲。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擔任鄉村小學校長的曆史不比鄢校長短。資格也是相當的老。他讀私塾出身,土改時參加工作。家境貧寒,跟萬鵬程的家庭相似,兒女成群,上有老母,而且是個孝子。他母親守寡把他養大,賣田讓他讀書。他是從土改工作隊轉到教師隊伍的。新中國第一批鄉村小學的共產黨員校長。所以,他那貧下中農本色一點也沒褪去。他為人厚道和善,辦事勤勉,深得領導的信任。岸青哥也像信任鄢校長一樣信任他,把他當前輩看。閔校長視察了我們的學校。岸青哥向他彙報了基本情況。他掏了個小工作筆記,一一記下來。我看他的字寫得很好,讀過私塾的人,字都寫得很好。他微笑問每個教師的家庭情況。並跟大隊支部研究擴班招生的事。
楊柳大隊的人口擴充將近一倍。生源猛增。原有的三間教室不夠用。四個教師也應付不了五個班。楊柳小學終於取銷複式班,實行單班教學了。這是岸青哥多年來的願望。閔校長一到,就要抓入學率。已經兩年多沒人提這事了。移民來的學生更是不能失學。在閔校長的督促下,大隊決定將生產隊的倉庫拿兩間出來充當小學教室。倉庫離學校有近三、四百米,也不算太遠,敲鈴還能聽見。
缺教師,就地取材。這是民辦小學師資來源的規則。外地來的人不好記工分。大隊是沒有工資發的。
移民來的五隊正好有一個精簡放下的“六?一”教師,他是岸青哥的老同學。叫張文浩。已婚。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張文浩比岸青哥年長兩歲,回鄉一直在當大隊會計。楊柳大隊有老會計,誰肯讓位給他呢?當教師他正合適。岸青哥當然歡迎老同學來做同事。移民們也推舉張良浩。閔校長立即點頭同意。張文浩是個沒有爭論的人選。
另一名是六隊移民來的胡高。胡高高中畢業,成績不佳,沒有考上大學。在家裏閑逛著。這位老兄頗有背景。他父親是新公社的副社長。胡副社長的家屬是農村,老婆孩子都是農村戶口。他調到荊南公社任職,家屬也隨之遷來。胡高高中畢業後一年沒有參加勞動。等著父親為他謀個好差事。一般吃力的事,他不想幹哩。現在正好缺教師,胡高學曆沒話說。楊柳大隊小學還沒有人上過高中哩。他父親跟閔校長打了個招呼。大隊支部沒話說。胡高就到學校來了。閔校長以為胡高是高中畢業,又是胡社長的兒子,建議委任他當教導主任。岸青哥跟胡高談過兩次話。覺得他不行。力舉張良文浩當教導主任。胡高不滿。與張文浩爭論了一番。大家都知道胡高的來頭,讓他三分。張文浩也主動讓賢。胡高覺巴不得當校長哩。他一到學校,就趾高氣揚。第一個舉措就是要我把帶鬥的辦公桌讓給他。因為他是教導主任,我是老師。他還暫時不敢向岸青哥叫板。我跟岸青哥麵對麵座慣了,堅決不讓。一看他那幾分色迷迷,流裏流氣的公子哥兒相,我就有點惡心。“這辦公桌我坐了一年多了,憑什麼讓你?有本事,你找大隊或者閔校長要錢買一張去!”我頂撞了他。辦公室裏就兩張帶三屜的辦公桌,我和岸青哥一人一張三屜桌。他覺得自己是主任,跟另外三個老師各人一方擠在方桌上辦公有失身份。我鎖著抽屜,堅持不讓。岸青哥說:“胡高,要麼,我讓給你吧!”胡高嘻皮笑臉:“你是校長,我初來乍到,怎好奪你的位呢?這樣吧,楊曉月不讓,我也不強要了。”“你強要我也不給。”“嘿嘿嘿……好厲害的曉月。我也不奪人所愛。整張桌子你不讓,讓一隻抽屜我總行吧?我得裝點私人信件,私人日記什麼的。我跟你搭夥坐一張桌子,這該行了吧?”我知道這家夥在打我的鬼主意。跟我套近乎。他剛來時就在村裏閑逛。幾次看到我,瞅著不肯離開。誇我長得漂亮。奉承話說了許多。我沒理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到學校裏來當主任了。他提出的這個餿主意還真叫岸青哥難以回拒。因為大家都知道,我是岸青哥的親表妹。岸青哥說:“好吧,曉月,你就讓一個抽屜給胡老師用。等學費收齊了,就去再賣兩張新辦公桌來。”我無奈何。也隻得讓出一個抽屜來給他。他跟我並排坐著,常常所手伸到我這邊來。身子向我這邊靠,也有了合法的借口。讓我難受死了。趁我不在時,他還伸手摳我抽屜裏的東西看。把他寫的那些汙七八糟的愛情詩往我抽屜裏塞。他還把他的一張放大照片塞進我的抽屜。我發現後給他塞回去。隻當沒那回事。他還塞了一盒“百雀玲”到我的抽屜裏。這種化妝品當年要兩塊錢一盒,相當貴,農村女孩子一般買不起的。我把它扔到河裏去。他以為我臉上擦了他的“百雀玲”,第二天有意地把鼻子湊到我臉上來聞。我給了他一巴掌。他居然連臉都不紅一下。
他主動要求擔任四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岸青哥本來把這個班分給張文浩帶的。張文浩畢竟有三年的教學經驗,受過正規訓練。胡高以為自己學曆比所有的人高。應該帶高班。他還暫時不敢向柳岸青挑戰。他當教導主任,第一樁事就是要排課。他連排課的門也不懂。連個課程表也不會畫。岸青哥挖苦了他一頓:“你以為看到豬在地上跑,就可以當屠戶?你知道現行的《小學教學大綱》上規定各年級各科課時是多少節時?”“什麼?教學還有《大綱》?我知道以糧為綱,以階級鬥爭為綱。沒聽說教學也有綱的?”岸青哥和張文浩笑他。“那那那……我虛心向你學習。課程表你就代勞排了吧!下次我來排。”我不滿:“胡高,你是主任,他是校長,是你派他的活,還是他派你的活?”“呀呀呀!曉月妹妹,他是你哥,我也是你哥呀!嘿嘿嘿……”他一臉的淫笑,我感到惡心。
胡高三天兩頭上班遲到,他睡懶覺去了。晚上,他倒來得特早。下了晚辦公也不肯回家。拉著老師跟他再打幾圈撲克。岸青哥勸說了他幾次,依然故我,我行我素。他帶的四年級也是鬧轟轟的。有時,他下午上過一節課,沒他的課了,他居然跑到公社玩去了。岸青哥忍無哥忍,當麵批評了他一頓。警告他,如果再這樣放任自流,就向大隊和閔校長建議,撤了他的教導主任。他總算老實了兩周,沒有在上課時間內騎自行車跑到公社去玩了。他爸有公家配的自行車,那車幾乎成了他的專車。有好幾次,他要馱著我上街去兜風,被我拒絕了。那年月,有輛鳳凰自行車騎,比現在開寶馬還抖哩。有好幾次,胡高缺課,岸青哥不得已跟他去代課。岸青哥把胡高在學校的表現向大隊和閔校長彙報了。閔校長到學校來,批評了胡高。把他的教導主任免了,讓張文浩接替。胡高開始恨岸青哥。到處造謠,說我和岸青哥有不當正的男女關係。胡說八道,弄得村裏滿村風雨。我氣得哭。有一天下了晚辦公,老師們還沒離開,我要他說清楚。他笑笑嘻嘻地:“誰他媽的造謠!”我指著他的鼻尖,“你!就是你!”他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我?是我嗎?曉月同誌,我愛你,正準備向你求婚哩!我能把自己暗戀的人推到別人懷裏去嗎?哈哈哈!”我把桌上的一疊作業薄向他臉上摔過去。“流氓!”我氣得哭起來。他厚顏無恥地半條腿作跪狀,一隻手反搭在我的腿上,“楊小姐,小生冒犯了,這廂賠禮道歉了!”岸青哥在一旁氣得發抖,跳過來,抓起他的領子,當胸就是一拳。他跳起來,跟岸青哥對打。張文浩連忙扯住。柳蘭成和楊永星上去拽住胡高的雙手,讓岸他哥踢了他兩腳。張文浩畢竟年長。用身子攔住岸青哥。好在是夜裏,老師們打架沒有不生看。群眾也沒看到這一幕。張文浩把胡高推出辦公室。胡高好漢不吃眼前虧,指著岸青哥說:“好!柳岸青,你他媽兄弟妹妹搞獨立王國,排擠外來老師。居然還毆打教師!你等著,有好果子你吃的,老子胡高不是好惹的。”岸青哥也賭氣說:“找你老子告狀去吧!我等著。流氓!”
胡高果然告到閔校長哪裏,幸好他沒告到他父親那裏。他有幾分懼父。如果他父親了解真實情況,說不定揍他一頓哩。他父親是遊擊隊出身的老革命。脾氣很暴的。閔校長到學校來調解,我毫無客氣地把胡高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閔校長勸解教育一番,總算把事按下來。閔校老也不想得罪胡社長。他很欣賞柳岸青。當然也批評了岸青哥不該伸手打人。胡高臉皮城牆一樣厚。當麵裝得很大度,一笑了之。
寒假提前一周。全公社的公辦、民辦教師集中參加“四清”。主要是“清思想”。那時的領導,不突出政治就是“白專”路線。真抓假抓也得抓。閔校長是個一半真一半假有點和稀泥的校長。他為人心善,怕整人。集中學習,也就是走走過場,形勢形式而已。
全場四十多個民辦教師加上十幾個公辦教師。集中到中心小學。男的公辦教師和民辦教師們一視同仁,在教室裏開地鋪,幾捆稻草往地下一扔,幾床棉被往稻草上一攤,大統鋪連成一片。跟上河堤當土夫子的民工沒什麼兩樣。四個女老師受到優待。把公辦教師的寢室讓出來,給我們住。小學有夥食團。大鍋大灶,集體食宿。民辦教師集訓公社還補三毛錢的夥食費。等於吃菜不用錢。交米就餐。公辦教師是拿國家工資的,沒補助。但誰也不許回家過夜。寒冬臘月,睡在厚厚的稻草窩裏也很暖和。大家也覺得頂熱火。當教師的,一貪不上,二占不了。思想比貧下中農農多一點,自然而要清一清。思想誰看得見誰的?磨磨嘴皮子嘛,教師本是靠嘴皮子吃飯的。幫助幫助,進步進步,熱鬧熱鬧,集訓完了回家過年去。皆大喜歡。“四清”工作總隊還特地派了兩個有點文化的隊員來指導教師“四清”。這就由不得閔校長了。工作隊一來,就宣布“五不準”:不準請假,不準回家,不準與外人接觸,不準搞小動作,不準對外通訊聯絡。關起門來,放下包袱,開動機器,一心一意把思想清理好。這是鐵的紀律,“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我們要相信群眾,我們要相信黨。”放下包袱,輕裝上陣,打一場思想仗。
晚上,工作組在召開預備會,共青團員,積極分子參加,這種會叫做“磨刀會”。思想鬥爭也要“剌刀見紅”。工作隊強調要打響“第一炮”。第一炮指向誰?胡高居然參加了“磨刀會”。他是積極分子。我有點莫明其妙。大家猜想,家庭出身不好的老師肯定先下水,後過關。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亮思想”,就把“柳岸青亮了出來”。胡高向柳岸青發起了猛攻。大家都傻了眼,連閔校長也犯胡塗了。誰會知道胡高早有準備,工作組到的當天夜裏,他就把揭發柳岸青材料送到了工作隊員的手裏。
胡高在大會上第一個發言,長長的十張發言稿,題目叫做《炮轟四舊的急先鋒,拔掉封、資、修的苗子柳岸青!》他言辭激昂,講得口噴白沫,列舉了柳岸青四大罪狀:一、讀古書,寫古詩,是拜倒在孔孟腳下的孝子賢孫;二、寫反動日記,汙蔑貧下中農;三、隻抓教學,不抓政治,走白專路線;四、排擠外地教師,毆打老師,妄圖建立柳氏獨立王國。胡高居然偷看過柳岸青的《鄉間紀實》的日記,他言之鑿鑿。岸青哥的日記我也看過一些的,記的都是鄉村人和事。還有一段是師範培訓時的學生生活在,沒有反動思想。怎麼一到胡高口裏,就成了汙蔑貧下中農呢?他的日記有三大本,我見過,沒細看。沒經人家允許,偷看人家的日記是不道德的。上中學時,老師就這樣教導過我們。柳岸青進師範時開始做日記,其中大量是讀書心得。古人、聖人、名家的經典名言較多。那些經典是古人名人講的,怎麼就成了柳岸青的反動言論?讀古書倒是事實。但柳岸青也讀現代書。他讀過的當代革命文學更多呀!這是我了解的。胡高到過岸青哥家裏,找岸青哥借書看。哪曉得他留心抓把柄呢?至於抓教學質量,對貧下中農子弟負責,怎麼就是走白專路線?至於第四大罪狀,打了胡高,這才是他報複柳岸青的真實目的。胡高當教師跟我們相處隻有半年時間,他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一整個上午的會議,胡高唱了獨角戲。工作組非常滿意。熱情發動了。目標抓住了。當年“破四舊,立四新”是運動的主要內容。工作隊抓得準。
下午,會議安排由柳岸青作檢討。然後大家幫他“洗澡”。岸青哥第一個被摁進水裏,讓人始料不及。我為他急死了。
柳岸青在下午的自我檢討會上,連草稿也沒有打,隻是根據上午胡高發言的記錄進行逐條反駁。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到表哥竟有如此好的口才。他引經據典,逐一解釋。一邊解釋,一邊嘲弄胡高無知。並且將胡高在楊柳大隊小學半年來的所作所為形象生動地加以描述。弄得胡高無地自容。工作組也很尷尬。柳岸青也講了兩小時才罷休。因為柳岸青在發言中也含沙射影說工作組沒有判別事物的能力。兩個工作隊員本來就隻有小學文化。他們的自尊心受到傷害。於是,就認定柳岸青態度不老實。公開發動群眾狠狠地打柳岸青的囂張氣焰。“問題不論大小,關鍵在於態度。”柳岸青的態度是對抗“四清”工作。完了!我聽了嚇得渾身發抖,為岸青哥捏了一把汗。
柳岸青一下子成了冤大頭。一周的集訓學習時間,柳岸青成了唯一的對象。為了擴大戰果,公社“四清”工組隊把柳岸青作為典型教材。不僅要批判,還要辦現場展覽。派人去抄柳岸青的家。尋找反動證據。岸青哥也害怕起來。態度也老實了許多。有苦難言哪!集訓的紀律很嚴,他沒法脫身。在食堂打飯時,他悄悄塞了個紙長給我。要我想辦法回去一趟,把他的那幾本日記燒掉。他最害怕的是工作隊雞蛋裏挑骨頭。拿他的日記說事。至於古書,哪個讀書人沒有幾本。打胡高的事,他承認錯了,並向胡高道歉了。胡高死咬著他不放,非要把柳岸青搞垮,徹底把“柳氏獨立王國”砸個稀巴爛。目的是讓他來當校長。
幸好,跟我住一寢室的女教師的孩子病了請假回家。給了我可趁之機。半夜裏,我偷跑回家。叫開舅媽的門。二舅和媽媽也正為岸青哥擔心。我簡單地說了情況,讓他們保密,千萬別說我回來過。我要舅媽把岸青哥抽屜的鑰匙給了我。我跑以學校辦公室,從抽屜裏翻出三本日記,拿回我家。我沒有聽他的話,當時把日記燒掉。而是深藏起來。我連夜趕回寢室,誰沒有發現我的行蹤。第二天,胡高帶著工作隊員去抄家。我悄悄地告訴岸青哥,日記已經燒掉了。他吞了一口氣。胡高帶著工作組,用自行車馱了兩大捆書來。利用中心小學的一間教室,辦起了反麵教材展覽。每個老師都要求寫大字報批判柳岸青的資產階級、封建主義、修正主義思想。我也不例外寫了一張。岸青哥悄悄跟我說:“曉月,你得表現積極點。別護著我。裝也裝得像一點。大會上也發個言,哪怕是空罵我一頓也行。別讓他抓了你的小辮子。哥不會有大事的。了不起去種田當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