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亮、星星與鍾的夜晚
當天早上——阿爾謝夫政務卿達斯堤亞.卡洛司,在讀了來自威塔神殿的信後,歎了口氣,同時也百思不得其解。
達斯堤亞今年已六十歲了,早就養成老人早睡早起的習慣,但今天早上怎麼都睡不好,那令人費解的信就是在此時送到的。
阿爾謝夫及其領土內的佛爾南神殿即將迎接聖祭時期,偏偏在這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信上說,大陸中央的威塔神殿要派特使前來。
今天早上才送到的信乃是急件,說特使本人已出發,再過幾天就會抵達本地。
從中央的威塔神殿到位於東方的阿爾謝夫,並不是可以輕鬆移動的距離。要是搭乘慢吞吞的馬車,就算天候良好,也要花大約一個月才到得了。
一行人舟車勞頓地來到此處,應該有什麼重要的目的,但信中卻一個字都沒提。他們的目的就是拜訪佛爾南神殿,對阿爾謝夫這個國家似乎沒什麼要事。
威塔神殿在大陸所有神殿中地位最為崇高,同時也掌握了最大的權力。若將擁有自治權的各神殿比喻為一個個小國的話,威塔神殿就相當於治理他們的大國。
其力量不隻影響各地神殿,更能影響諸國,從各種意義來說都扮演著中樞角色。
從送到政務卿,即達斯堤亞手中的信看來,特使一行人似乎將停留在佛爾南神殿。
雖說神殿是完全獨立於阿爾謝夫的自治組織,但仍位於阿爾謝夫領土內;特使一行人必然路經其領土,其間阿爾謝夫要將他們視為賓客,因此必須交代各單位不可出差錯。
達斯堤亞把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叫到辦公室來。
過了一會兒,出現了一位五十多歲的騎士。他向達斯堤亞行禮後,朗聲說道。
“政務卿閣下,您找我嗎?”
“一早就找你,真不好意思,是為了公事。”
達斯堤亞以眼神示意他就座,威士托也順從地坐下。他雖然有著騎士的壯碩體格,動作卻像貴婦人般地柔和。即使已滿頭白發,但舉動卻一點也不顯老態。
達斯堤亞以公事公辦的聲調向這五十多歲的偉岸男子說道。
“最近可能會有幾位威塔神殿特使前來,包含神官與護衛在內,總共有十幾人——在他們進入阿爾謝夫領土之前,會有鄰國的士兵護送;但從國境到佛爾南神殿就是我們的領土了,我希望請騎士團加以護衛。”
“啊,我明白了,可以告訴我詳情嗎?”
威士托立刻答道。關於工作上的事,這個男人一向不說多餘的廢話。
達斯堤亞詳細解說了來信的內容。
“特使中地位較高的有卡西那多司教,維爾吉妮司祭、還有烏路可司祭——都很年輕呢!嗯,他們似乎打算穿過榭卜拉茲山地——要是不年輕,哪有這種體力呢?”
將大陸南北分隔的大山,一向以陡峭險阻聞名,連接威塔神殿到阿爾謝夫最短距離的路徑尤其險峻,被稱作是會讓旅人哭泣的難關,商隊等都會有意避開這條路徑,寧可多花時間繞遠路。
聽了達斯堤亞的話,威士托沉思地說。
“看來他們相當急切呢!”
“似乎是如此……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們的用意。”
達斯堤亞嘴上不說,但還是以某種眼神暗示威士托。
威士托默默地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你去找出他們來訪的理由。”——達斯堤亞傳達此意後相當滿意,深深地陷進椅子裏。
眼前的硬漢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口風相當緊,唯獨溫柔的眼神恰恰成了對比。
他是阿爾謝夫的軍務核心人物,原本是個流浪劍客,但因劍術受到年輕時的君王欣賞而步上仕途,現在則位居王宮騎士團團長之要職。
自古即侍奉國王的貴族們,對其功成名就雖不免妒忌,但他獲得現場士兵莫大的信賴感,身為指揮官的能力也很強;加上身為平民,非貴族出身這一點,也增加了士兵們對他的信賴感。
相對地,達斯堤亞生於自古即侍奉王家的純正貴族,跟威士托等人的血統完全不同。但達斯堤亞對威士托並沒有懷恨之心,雖然他並沒有非要重用他的打算,但文官和武官級域不同,接觸的機會本來就很有限。
討厭威士托的,主要是代代守護武官職務的貴族們——對達斯堤亞來說,這些紛爭並不關他的事。
“威士托,來客就是來客。為了避免有所疏失,我們還是派懂禮節的人去迎接吧!”
達斯堤亞想著不需說出口的話,同時如此囑咐道。
威士托嘴邊微微浮現了微笑。
“請您無需操心,我會親自前去。”
“什麼?”
達斯堤亞皺起眉頭“這可不需要身為騎士團團長的你特意出迎。無論如何,也不該讓騎士團單獨去。為了行禮致意,也派了其他文官——”
“政務卿閣下,其實,在被派遣來的司祭大人之中也有我認識的人,我想借此機會跟他打個招呼。”
達斯堤亞吃驚了。
身為騎士團團長的威士托幾乎不曾離開過王宮,而他竟然會認識威塔的年輕司祭,大部分的人一聽到,都會百思不得其解吧!
“怎麼會——是哪位呢?”
威士托的眼神柔和。
“是烏路可司祭大人。他小時曾留在阿爾謝夫約一年左右,因此我曾稍微照顧過他。”
聽著威士托粗獷的聲音,達斯堤亞眯起了眼睛。
“哦——是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位跟你真是有緣啊!原來如此——”
達斯堤亞想到某種政治立場上的考慮。
——作為威塔神殿與阿爾謝夫之間的聯係管道,這位司祭將來很有可能發揮作用。
“這樣啊,那麼就交給你吧!拜托你了。”
他將護衛的重任交給威士托,並要他退下。
接下來,達斯堤亞立刻指示,將預定出迎的文官改為層級略高者。
從嵌著木格的窗戶灑落了細碎的日光——耀眼陽光曬到緊閉的雙眼,讓菲立歐微微張開了眼。
一醒來,馬上感到身邊人的體溫。
菲立歐看了一眼,那光景正如預料,他不禁歎了口氣。
同一張床上,少女正睡得安穩香甜。她緊緊地將菲立歐的手臂抱在胸前,簡直是不想放開,似乎一整晚都把它當做抱枕。
在陽光下一看,黑發少女端正的五官相當醒目。
菲立歐也到了思春期,要是更“正常的狀況”——這種想法隻在腦海中閃過一秒,他就慌張地打消了念頭。
他是因習慣而醒來,不過昨晚並不怎麼好睡,所以還有點昏頭漲腦。就算想馬上起床,也得先把手臂從少女懷裏抽出來。
昨晚,他看著少女入睡,好幾次想把手抽出,但這時少女就會在半夢半醒間重新抓緊他的手。菲立歐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到淩晨也就睡著了……
菲立歐就這樣一直看著身旁的少女。
漆黑的長發相當滑順,保養得很好;肌膚就像是未經日曬般白皙,雖然因前一晚的騷動而有點髒汙,但還是近乎透明般地美麗。
若是下層階級的女孩,一定不可能如此的。但另一方麵,考慮到前晚發生的事,也無法認為她是上流階級的女孩。
簡單地說,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來訪者”——似乎是這麼一回事。
煉金術師西瓦娜說了,除了“這個世界、也就是以索裏達帖大陸為中心的這個星球以外,還有其他人所居住的不同世界。而偶爾會有那個世界的人,為了某種理由來到這邊……
她是從禦柱現身的,還有她表現出不像人類的身體能力、以及傷口的痊愈能力——西瓦娜說這就是證據。
據說神殿會保護很少出現的他們,並引導他們在這世界生活,同時也因某種理由而向世人隱瞞其存在……西瓦娜隻願意透露這些,無法自她口中問出更多事了。
西瓦娜是為神殿搜集情報、隸屬於某特殊組織的人。她雖然不是神官,但卻是為佛爾南神殿工作,神殿也相當倚重她。
簡單地說,她就像“間諜”一樣。雖不知其組織規模有多大。但卻是直屬於擁有大於一國權力的佛爾南神殿,應該不是泛泛之輩。
西瓦娜說,到了早上就要帶菲立歐和少女去神殿。
菲立歐心想差不多該起床了,卻沒有坐起身,就這樣一直凝視著少女安穩的睡臉。
現在她在這世界上應該是孤獨的。
據說“來訪者”是很少出現的,似乎是好幾百年才有一次的頻率。
——說不定這裏並沒有她的同伴。
菲立歐對孤獨這個字感到厭惡。不隻是對自己,他也對他人感到孤獨這件事抱有疑問。如果是自己想要拋棄世界也就罷了,但若是無關本人希望與否而變成的“孤獨”,那就太沒有道理。
菲立歐也曾經很孤獨——他的親哥哥不太理他,家臣們也不站在他這邊……
而將這樣的菲立歐從孤獨中拯救出來的,就是騎士威士托,還有他的部下們。漸漸懂事以來,他透過威士托知道有足以信賴的家臣存在,也交到少數朋友,方才拓展了他的世界。
菲立歐把自己的童年影像重疊在少女的睡臉上。
正因為知道孤獨的恐怖,他才想要幫她。
在她剛從禦柱現身時,菲立歐隻是覺得很有趣;但看到她害怕的樣子,又聽了西瓦娜的話,讓他的想法有所政變。
在晨光的照耀下,少女微微動了動——
“——嗯……?”
她小聲呻吟著,用纖細的手掌遮住眼睛。
菲立歐以為她總算醒了,但下一瞬間卻又發現自己錯了。
少女放開菲立歐的手,像是壓在他身上般翻了個身,這次是用兩手環抱住他的脖子。
少女的氣息吹拂在他耳邊,垂下的秀發輕撫著他的臉頰,女孩特有的甜香鑽進了他的鼻子。
菲立歐被這溫熱柔軟的身體覆蓋住,不禁慌張叫道。
“喂——起來!求求你!”
他用手推著少女細瘦的雙肩,用力推開了她的身體。
少女這才總算醒了。
“嗯——呼啊——”
雙眼還閉著,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她被菲立歐的手支撐著抬起上半身,用指尖揉著眼睛。
被她當作墊被的菲立歐動彈不得。
揉著眼睛的少女,迷糊地張開了雙眼。眼睛似乎還無法對焦,她俯視著菲立歐,還有點搖搖晃晃。
“……你醒了嗎?”
菲立歐戰戰兢兢地小聲問道。少女睡眼惺忪地歪著頭。
當那雙眼睛覺醒時,歪著的頭回到正確的位置,表情也僵住了。
少女原本垂下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嘴。
過了兩次深呼吸的時間——尖銳的慘叫聲響遍了整個房間。
菲立歐立刻捂住耳朵。
少女慘叫的同時,跳下了床靠在牆邊,然後用凶惡的眼神瞪著菲立歐,大聲叫道:“你是誰……你對我做了什麼……”
雖然被罵得莫名其妙,卻讓菲立歐放下了心中的一顆大石。
離開神殿以後,這還是少女第一次說起正常人的話。雖然他還是很在意昨晚她“那樣”是怎麼回事,但要是語言不通,什麼事都無法問。
為了不要刺激到心生恐懼的少女,菲立歐慢慢從床上下來,背靠著與少女所在牆壁相反方向的窗邊。靠在牆邊的少女,則用手抱住了身體。
“我的名字叫做菲立歐——啊,不,隻有在這裏,我用假名艾略特……我什麼都沒做。放心吧!你呢?”
少女沒有回答,倒是提起另一個問題。
“你……是昨晚在‘那個’房間的人嗎?”
菲立歐點點頭,她似乎還記得在神殿的事。
“是。不過這裏跟那裏是不同的地方。那之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少女搖搖頭。昨晚她沒有說話,行動也宛如野獸般,種種脫離常軌的奇異舉止,似乎都是“另一個”她所做的。
在菲立歐提問之前,少女又發問了。
“這裏是哪裏?軍事設施?收容所?還是——”
少女滔滔不絕地說著。相較之下,菲立歐則是慢條斯理地回答。
“這裏是很接近佛爾南神殿的神域之街,名叫西瓦娜的人的家裏。你大概不知道吧——”
聽到這回答,少女眨眨眼。
“——呃,嗯……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這回答似乎出乎少女的意料之外,聲音聽起來很空虛。
菲立歐再次答道。
“離佛爾南神殿很近的神域之街,一位叫做西瓦娜的煉金術師家裏。”
“神殿……神域?煉、煉金術師?咦?咦?”
她重複著菲立歐的話,同時環顧四周,看起來非常不安。
菲立歐盡可能用穩定的口氣對她說。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肩膀顫抖著,跟剛剛有點不同,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啊……我叫做麗、麗莎琳娜……麗莎琳娜.耶裏尼斯……”
她的雙眼閃動著不安。菲立歐刻意微笑著說。
“麗莎琳娜,你一定很不安吧?我沒有想要對你做什麼,要是我意圖不軌,昨晚就可以做了。我想我可以成為你的同伴。所以放心吧!我們先來整理一下狀況。好嗎?”
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清澈的雙眼顫抖著。身子稍稍僵硬了一會兒。
她雖然疑惑,終於還是對菲立歐點了點頭。菲立歐接著問道。
“你昨晚為什麼要逃?甚至還跳下溝渠——”
麗莎琳娜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嗯——我隻一心想要被軍事設施抓到了……因為那個女人胸前有軍事徽章——”
“軍事徽章?”
菲立歐皺起眉頭。施療師庫娜身上所穿的衣服,的確綴有十字星的徽章刺繡;但這徽章是表示她身為施療師,並非故意讓人看成是軍人的設計。
“她所戴的是施療師的徽章啊,你好像誤會了。”
菲立歐指出這點後,凝視著站在牆邊的少女的雙眼。
“麗莎琳娜,我們先來把重要的事弄清楚。現在你所在的世界,跟你所在的世界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麗莎琳娜愣住了,納悶不已。
“對不起,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就是這個意思,你過來這邊。”
菲立歐坐在外推窗戶的窗邊,對黑發少女招招手。
少女顫抖著腳,戰戰兢兢地靠近。
菲立歐站在陽光照耀的窗邊,手指向窗外。西瓦娜的家並不高,視野多被道路對麵的房子所遮蔽。而其上可看見高聳的佛爾南“禦柱”——禦柱飄浮在半空中,早在菲立歐不知道的遙遠從前就已經存在於那裏,俯視著住在下麵的人們。
神殿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物,而它也僅隻跟禦柱底麵接觸,其上有不管怎麼伸出手也摸不到之高度的柱子。
少女的黑色雙眸映出沐浴著晨光的黑色禦柱。
麗莎琳娜手扶窗框,凝視著禦柱。
菲立歐看著她茫然的側臉,繼續說道。
“佛爾南神殿——你就是從那大柱子現身的。正好我在現場,你記得這件事嗎?”
少女輪流看著菲立歐與禦柱,屏息說道。
“那是——‘魔術師之軸’……?”
這次換菲立歐納悶了,那是他沒聽過的名稱。
“我們不叫這個名字,在這裏叫做‘禦柱’。你所在的世界也有相同的東西嗎?”
“我所在的世界——那,這裏是——這裏真的是……?”
少女茫然地說道,無力的雙眸浮現出近乎絕望的困惑。
這讓菲立歐感到心疼。也難怪她無法相信,就連他也無法完全相信西瓦娜的話,但他已經把她從禦柱現身那時的光景深深烙印在腦海裏了。
然後少女自言自語般說道:“真的嗎?爸爸所說的事……”
這引起了菲立歐的興趣,他繼續沉默地聽著。
佇立著的麗莎琳娜,無言地看著柱子。
終於,她像是為了消除緊張般地歎了口氣,結結巴巴地開始說:“——我父親約在兩個月前就行蹤不明……不,除了我父親以外,還有好幾個人——都是研究專家——他們在失蹤前也不斷地說,在那個世界也有跟我們世界的那個相似的‘東西’……幾乎沒有人相信,但真的——”
少女的雙眸蓄滿了淚水。菲立歐默默地把視線轉向禦柱。
少女開始無聲地哭泣著,與其說是因為哀傷,不如說是因為受到太大衝擊,她的感情過於激動,應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而哭吧!
菲立歐找不到可以說的話,隻能把房間裏的毛巾放到她手裏。
少女擦幹眼淚,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臉上的不安減輕了許多。
“我父親說不定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麗莎琳娜的聲音裏有求救般的意味。
菲立歐從中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在這個世界,少女應該是感到孤獨的。如果可以為她找到什麼“目的”的話,那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對現在的她而言,最重要的恐怕就是這份希望。
在深入思考之前,菲立歐已說出心裏想到的話。
“如果你要找你父親,我可以幫你。要是你想回到原來的世界,也許也有辦法——雖然現在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後,他才想起自己的立場,反正自己無事可做。在立場上,他無法離開這個國家,但相反地,也有隻限於國內的做法。就算要搜集情報,菲立歐的立場也可以發揮作用。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菲立歐這麼問,麗莎琳娜稍稍開了口:“名字是——拉米埃爾斯.卡契斯,或是埃爾西翁.耶亞爾、吉克.斯皮亞.多雷克.哈庫曼、蘭多留.歐奇思——”
少女搖搖頭。
“其他還有很多我不知道、或記不得的名字——他為了某個原因,分別使用好幾個假名,所以要用名字去找他可能很困難。”
菲立歐輕輕呻吟。
他略略察覺到狀況並不單純。她自柱中現身時的囈語,又在耳邊響起。
菲立歐問起這件事。
“或許我不應該問——不過,我可以問有關你‘同伴’的事嗎?”
“同伴——?”
少女一臉莫名其妙。
“雖然你好像記不得了,但你離開柱子之後,曾經這樣囈語……不要殺大家——”
菲立歐這麼一說,少女的表情凍結了。
他立刻發現,這確實如他預料那樣說錯話了——但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可能是我在做夢吧!”
麗莎琳娜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所在的地方,戰爭還在持續——我幸運得救了,不過大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對不起。”
菲立歐道歉。他好像碰觸到了她昔日的傷痛,雖然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一看到少女的臉,就無法再問下去了。
聽見菲立歐的道歉,麗莎琳娜報以帶點哀愁的微笑。
“——艾略特,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啊,還是菲立歐?”
“我的本名叫做‘菲立歐’。艾略特是我朋友的名字,在這裏拿來當做假名。”
在對麗莎琳娜的誤解做出解釋後,菲立歐再接著說明——“還有,我並不是特別溫柔,可能隻是因為我的個性是對任何事都想一探究竟;還有,這一定也算是某種緣分吧!”
就算把他的嘴撕裂,他也不會說出是因為不想讓她感到孤單——又不是在搭訕,這隻會招來奇怪的誤解。
“那,我現在是要叫你艾略特嗎?”
麗莎琳娜微笑問著。她露出與年紀相符的表情,就產生了一種明朗的氣氛。
菲立歐正要回答時,牆的另一邊突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不,沒有這個必要。”
這出乎意料的西瓦娜那美妙的聲音,讓菲立歐打了個寒顫。聲音是從極近之處所發出來的——當然,剛剛的對話也全都被偷聽到了。
雖然是自己太過輕率,但對菲立歐而言還是相當意外。在修行劍術的過程中,多少也學到如何察覺他人的存在。而這樣的自己,竟然在她出聲時才發現她就在附近……
又或者,她可能擁有某種可以隱藏聲息的技術。
分隔寢室與走廊的木製古門開了——煉金術師西瓦娜擺動著一頭銀色秀發現身。
“麗莎琳娜,你好!還有——菲立歐大人。真是被您騙得好慘啊!”
西瓦娜帶著一臉柔和的微笑如此說道,口氣跟昨晚完全不同。
菲立歐苦著一張臉,麗莎琳娜也困擾地輪流看著西瓦娜和菲立歐。
“……西瓦娜,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門外的?”
“從聽到這女孩的慘叫聲開始,我就一直在那裏了。這裏跟神殿不同,牆壁是很薄的。”
美貌的煉金術師微笑地看著冒了一身冷汗的菲立歐。“不過我真正確認您的身份,是在昨晚——我派去神殿的特使回來後,才告訴我您的真實身份。我昨晚不知情,做了許多無理之事,請原諒我,我衷心向您道歉。”
西瓦娜恭敬地說道,並深深地行禮致意。
“別這樣,跟昨天一樣就行了。要是正式場合也就算了,在這裏突然用這種態度對我,感覺很不好呢!”
菲立歐像發牢騷般地說道,西瓦娜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呀,我是故意試一試你的。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這是對你騙了我的回禮。”
她幹脆地恢複原本的口氣,菲立歐又再次嚇得不知所措。西瓦娜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不過你匆忙間能想到用假名字這點,我倒是很欣賞你的機智,原來王子中也有像你這樣機智的人啊!”
聽到這樣公然侮辱王室的說法,菲立歐眨了眨眼。雖然他對這話的內容並不感到生氣,但一般市井小民敢在真正的王子麵前說得這麼坦白,還是很少見的。就算這裏是神殿的自治地區,但若要以侮辱罪將其移送法辦,她也應該沒什麼好怨言的。
西瓦娜眯起眼睛:“聽好,艾略特,就當我不知道這件事,你的立場比你想象的更微妙。昨晚打敗神殿騎士的不是你,而是一個住在街上,一個叫艾略特的少年,跟神殿的艾略特是不同的人——請記住‘這件事’,神殿騎士好像也是這樣講的。”
她說完後,似乎又感動地歎了口氣。
“我都聽說了,真是的——不管你再怎麼想保護這個女孩,竟然跟神殿騎士打起來,而且還打敗那個裏卡德,這太驚人了。那個人可是隻瘋狗呢!以後別再跟他扯上關係了。”
聽到西瓦娜的話,菲立歐點點頭——事實上,他也不想跟這樣的人決鬥,這個男人的劍術是極恐怖的。
麗莎琳娜一臉困惑地插嘴。
“呃——為了保護我,是指——”
“是啊,沒錯。”
西瓦娜報以意味深長的笑。
“因為他不小心讓你跑掉了,所以才追趕你。正當那群王八蛋差點傷到你時——”
麗莎琳娜臉紅了。
“傷、傷到……啊!”
仿佛現在才第一次想起來,她唐突地高聲叫起來。
“我、我……呃——果然還是大鬧了一場嗎?”
聽到她的問話,菲立歐和西瓦娜麵麵相覷。
像是察覺他們的神色有異,麗莎琳娜用力地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我跟別人有點不一樣——呃,到了極限狀態,也就是危險時、呃……就會變得像動物一樣——對不起!”
少女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不停地低頭致歉。
“我不記得變成那樣時發生了什麼事……呃,我該不會讓誰受傷了吧——”
菲立歐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早就發現她不記得了。昨晚她是那樣地對他撒嬌,到早上卻發出慘叫聲——這並不尋常。
菲立歐把視線轉向其他方向。
“沒有人——受傷喔!嗯。”
“是啊,我也沒聽說有人受傷。硬要說的話,隻有身份不明的‘艾略特’,讓神殿騎士的自尊心受傷了吧!”
西瓦娜的回答中也帶有苦笑的意味。
麗莎琳娜聽到後,也像是放心了。
“那、是菲立歐把我馴服的嗎?”
“不,與其說馴服——不如說沒有馴服的必要。”
菲立歐說著,尋求西瓦娜的幫叻。
煉金術師笑了,轉過臉不回應。
菲立歐沒辦法,隻好試著詳細說明。
“也就是說,不知為何你就抱著我——一整晚都沒放開。如果我硬要拉開,你還會不高興,所以連睡覺都在一起——看你睡著後,我也想離開,但你又醒來……最後我也睡著了……”
菲立歐一邊尷尬地回答,一邊觀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明顯地充滿懷疑,她眨著眼,像是難以理解話中含義般地凝視著菲立歐。
“……‘抱著你’,是……我嗎?”
菲立歐點點頭。
沒有其他的說法了。雖然她還舔了他的臉頰和嘴唇、咬他的耳朵,但老實說,他覺得連回想起來都對“現在的”她很失禮。
少女茫然地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她以自己的手遮住嘴,向菲立歐投以驚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