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披荊斬棘(4)(1 / 3)

江湖霍然立起來,這便是徐斯。

她可以不任性不無知,徐斯可以更理智更冷靜更世故。

徐斯跟著她立起來。江湖麵對著他,咄咄逼人道:“所以他們就和你達成了共識,沒想到賣‘小紅馬’的順風車又多賺一筆好生意?”

徐斯握住江湖的手:“江湖,你別任性。請認真想一想,如果‘麥富寶’收購了‘騰躍’,以他們的運營實力,對‘騰躍’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江湖猛地咬住唇,不出聲。

“你離開日本後,我留了兩天,是希望和他們就這個事情再溝通溝通。‘麥富寶’一貫的作風是由集團總部組織管理層進駐收購企業任董事會主席和總經理等高級職位,中方股東全線退出直接管理層。”

江湖又望著徐斯了,徐斯這個人講起公事來,除了口吻刻板,連表情都會很冷淡。這像二十八層高樓上應該有的無情。所以,她想她知道答案,她說:“結果是,他們還是要求我出局,由他們的人來管理‘騰躍’。而你——”她看到徐斯垂下了眼,那就夠了,她已知道答案,“你已經和他們達成共識了,是吧?”

徐斯還是握著江湖的手,說:“我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對這個問題一直感到很難向你表述,因為我猜到你可能會有激烈的反對態度。”

江湖叫:“我的態度是很激烈,但是反對有效嗎?”

徐斯說:“江湖,在商言商,我和他們談下來的收購金額是三億,這是一盤很好的生意,若不是他們急於在這兩年要和‘阿耐達’爭取中國市場的份額,也許談不到這個數。我希望你理智對待。”

江湖把自己的手從徐斯的手裏抽了出來。

她說:“從開始到現在,你一個人有條不紊地把事情一樁一樁都辦好了,事前不征詢我的意見,事後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我。那是因為你已經認定這是一盤好生意,任何人都不能破壞,也不能反對你的做法。你唯一煩惱的是,如何來應付我的態度,在沒有想到萬全的辦法之前,能拖一天是一天,是不是這樣?”

江湖說的都對,所以徐斯沒有講話。

江湖又說:“你們徐家的人都一樣,都這麼喜歡安排別人的生活,希望別人照著你們的想法做事做人,希望你們自己的路沒有人能阻擋,誰要擋了你們的路,你們是不論三七二十一都要劈死在路邊。”

徐斯把手插進了褲袋裏,他承認自己也聽不下去了,他是素來不喜歡他人講話裏夾槍帶棒擴大傷害範圍,於是說:“江湖,這是你和我之間要處理的問題,我們應該客觀地就事論事。”

他還是把自己擺在絕對掌控的位置上,何等霸道?江湖一下就想到下午看到的相片,想到相片就想到洪蝶那位徐家的美人兒,她的聞言軟語,恰似步步設陷,把自己一步步引入溫柔迷障中,他們徐家的人都擅長這一套。她又想到徐斯的母親在那天講的話,那些關於勸她出國進修的建議。

原來他們姓徐的早就什麼都知道了,隻把她一個人蒙在鼓裏,要她按照他們的意誌來行事,把她掌握在鼓掌之間。

自小到大,不管是在父親這邊,還是在高屹那邊,江湖何曾受到過這樣處心積慮的瞞騙?她心底的憤怒再度湧上心頭,用力一推徐斯:“我為什麼要就事論事?難道我還得感謝你為我設想周到?我不知道是感謝你一聲不吭賣了我家產業還是感謝你媽讓我留洋的那些好建議!”

她的聲音裏帶了些哭腔,尤其是說到“她家的產業”。是心疼或許還有些許心虛,徐斯歎了氣,說:“我沒有跟你說,因為我是認為你應該好好休息,而且不應該放棄更好的生意機會。把‘騰躍’給‘麥富寶’,你可以進行其他投資,或者參與徐風旗下任何你有興趣的事業。”

江湖厲聲打斷他:“徐斯,別把我等同你那些承你恩惠受徐家福蔭的女朋友們!”

徐斯不禁氣結,自己為了顧及她的情緒煩惱了好多日,此時又是好說歹說,此女分明不肯領情,也沒有明說她到底想怎樣。但他的心內是有決斷的,如果江湖要求拒絕“麥富寶”,那是絕對違背了徐斯一貫的行商原則。他重重哼兩口氣:“簡直沒法和你說通。”

“對!你還想說不識抬舉對不對?”江湖叫。

人的神經一旦被撩動,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勢必要刺傷對方才可罷休。

徐斯用手鬆了鬆領帶結,煩躁得兩手叉了腰:“他媽的!”

江湖冷笑三聲:“徐斯,好你個徐斯!我算認識你了。我是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的蠢蛋!”

徐斯自小到大,又何曾同女性這樣爭吵過,江湖軟硬不吃,言辭犀利,早已讓他頭腦發脹,隻恨她怎麼就卯在一個問題上怎麼都說不通。他在自己尚能克製的前提下,說:“我們今天可不可以不說這個話題?你需要冷靜。”

他話音剛落,江湖就“騰”地轉頭就跑,還把他辦公室的門狠狠碰上。巨大的撞擊聲,讓徐斯又一陣頭疼。

江湖踉踉蹌蹌進了電梯下了樓,站在大廈門口大口喘著氣。

夜色已深,車流稀少,偶有路人路過,一瞥大廈門口站著個雙頰紅的不成樣子,發也有些散亂的女孩不住喘氣,都會感到奇怪。

但也隻是一瞥而已,路人仍舊顧著走自己的路。在都市夜路裏,每個人也隻能顧的了自己。

江湖上了車,胡亂地擇了個方向往前開,頭腦依舊脹痛,分不清是同徐斯爭吵過後的疼痛,還是酒後犯的痛。

黑夜裏,雲暮一層層壓下來,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打在玻璃上,世界變得模糊而冰涼。

她的頭腦也跟著變得冰涼,心頭也變得冰涼。她以為她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昂首闊步走下去,沒有命運的大手在父親離去之後,主動權就已經不在她的手上。

想到了父親,她的心幾乎立刻劇烈地疼痛起來,她清晰明白地知道這樣的疼痛是來源於——恐懼。她的這片天這片地似乎又被劈裂了,自今日下午到晚上。

江湖的淚水終於混著雨水肆無忌憚地流淌下來,她原來是這麼害怕,害怕著被一輪一輪的命運驅使著,必定會傷心,必定會屈服,更害怕——沒有資格去傷心自己的屈服。

她還有著一層傷心,傷心著以為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夥伴,把往事撇開,可是這個夥伴——卻如父親一樣,讓她心驚膽戰。

江湖悚然一驚,一踩油門,把車開回了家,幾乎瘋了一樣上了樓,衝進父親的房間,把所有的抽屜和櫃子都翻了一遍。

父親的抽屜和櫃子裏有不少文件,最重要的都被有關部門的調查組拿走了,剩下的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一些老資料老照片都是江湖看慣的。

江湖頹喪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她怎麼還以為父親會剩下什麼東西?自從高媽媽的事情發生後,父親應該已經警覺,不再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裏。

江湖倒臥在冰冰涼涼的地板上,仰首看著天花板。

周圍一片漆黑。

她好像回到了天城山那晚,黑魆魆的夜,冷淡的月光,鬼影的一樣的山影,睡在身邊的無情男人。

一夜又回到當初。江湖覺得冷,肩膀微顫,她抱摟住雙肩。

她回想起那夜自己必死的決心,那時候死了,也不過是一隻糊塗鬼,糊塗地來到這個世上,再糊塗地離開。

江湖怵然一醒。是不可以再糊塗了。

她頭腦昏一陣醒一陣,原本是熟悉的家,竟也陌生起來。她看著這處,是熟悉的,可是又陌生,不知道父親藏了哪些秘密;她看著那處,是熟悉的,又一定睛,又陌生了。

黑暗裏擒住她的不僅是傷心,還有恐懼。而她整個人趴在地板上終於感到了冷,行屍走肉一樣回到自己房裏,蓋了被子又翻來覆去沒有辦法睡好,直到有人來敲門。她翻個身,不想理。

敲門聲響一陣停一陣又響一陣,間中手機和電話輪番響了起來,好像陣陣催她警醒的警鈴。江湖隻好爬起來,從貓眼裏望了望。

徐斯板著麵孔站在外頭,冷著麵孔,也是一副沒有睡好的模樣,領口開了兩粒扣子,領子都沒拉好,皺巴巴地耷拉下來。

江湖張了張牆上的石英鍾,已經是早上六點半了。她一夜幾乎沒怎麼睡,再看到徐斯,竟能平心靜氣地問自己,是打開門再和他談嗎?可是又有什麼好談的呢?

她望望父親的房間,房門大開,裏頭遍地都是她翻出來的父親的衣服、資料、信件、相片等等等等,亂糟糟地如她此時的心。她不記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有什麼結論,也知道現在麵對徐斯也無法給出結論。

手機又響了起來,江湖還是接了。

徐斯在外頭說:“我們再談談。”

江湖說:“我們彼此冷靜一下吧!”她把手機掛了,靠在門框上緩了好一會兒神,再往貓眼裏張樂張,門外已經沒有了人影。

江湖扭頭,清晨的陽光灑了進來,海棠花在陽光下翩翩飛舞。她醒了醒鼻子,逼著自己再度走進父親的房間裏,再亂,再驚惶,再恐懼叢生,也要把所有的頭緒理一遍。

江湖把全部的資料又順了一遍。找出七十年代的幾封信件,仔細核對信件上的往來地址。

至少有一點,江湖知道自己進步了——就是不會再武斷地傷害自己。

在一切疑點未能解除之前,她需要弄個明白。

江湖給嶽杉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要請幾天假。嶽杉有些奇怪,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江湖說:“沒什麼,日本回來以後沒怎麼休息。”

嶽杉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

她有些擔憂,江湖聽了出來,她把話題岔開了,問:“嶽阿姨,你什麼時候開始為我爸爸工作的?”

說起這麼個關於當年的溫情話題,嶽杉的心思果然被轉移走,她把當年的事情記得很牢,講:“你爸爸從溫州進貨開小專櫃的時候,那時剛把騰躍還給你外公家。他從溫州進了一批衣服,想新做一個牌子,就是後來的自由馬。街道裏分配我去了他的小加工廠做女工,我學過會計,又給他兼出納。”

江湖問:“為什麼要叫‘自由馬’呢?”

嶽杉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紅旗所有的牌子都是你爸爸想出來的,自由馬,小紅馬什麼的。也許是取千裏馬跑的快的意思吧!”

千裏馬的意思?江湖哂笑,也許。

她還瞞著嶽杉的是,她托人托關係去見了那位以前隻有幾次交道,卻和父親關係匪淺的沈貴。本來江湖以為探沈貴的監應該很容易,沒有想到沈貴一案又牽連出一些其他領域內的經濟犯罪,故對要探監沈貴的人員做了十分嚴格的審查。

江湖心急如焚地等了兩天,才收到通知可以去探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