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既然這麼鮮明地表明了立場,徐斯就沒有再爭執下去,那樣做實屬無益,他自有他的方法繼續同母親磨下去令母親就範。
隻是,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何母親對江湖會有這麼大的排斥反應?
一直以來,母親對他的未來妻子的要求幾乎條條符合江湖的背景——有家世,有樣貌,有能力,能助到徐家事業。她也曾惋惜過江家遺孤的不易,而暗示他們給予幫助。他實在想不出母親有什麼理由可以反對。
嬸嬸洪蝶似也聽聞了徐斯母子的爭執,但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多加詢問,也沒有向徐斯表達過自己的立場。
在她生日會這天一早,徐斯至江家把江湖接出來,先提醒了一句:“我媽這個人脾氣比較古板。”
要以徐斯女友身份覲見徐斯的母親,對於江湖來說,不僅僅是對自己感情的一重確認,也是真正遭遇參與到另一個家庭的問題了。
徐斯用這麼俗套的方式給予他們關係一個肯定,她亦對他情動,是不該再彷徨後退的。
也許這又是一個新的開始。江湖給自己鼓了鼓氣,說:“你說過的,她們堅強慣了的。”
徐斯撩了撩她的發尾。
江湖今天的打扮沒有大意,黑色無袖裘絨中長裙,裙子隻到膝蓋上頭,所以下麵穿了一雙黑色長靴,外頭再罩一件兔毛大衣。
徐斯看到她的裙子邊上滾了一圈手工製的小碎花,格外俏皮。他很滿意,問:“什麼牌子的?”
江湖答:“MIUMIU。”
認識她這段日子以來,他發覺她似乎有好幾件MIUMIU的衣衫,隻有被她爸爸當公主寵,才寵出了這種娃娃氣質。這套衣服還好在不但保留了江湖的娃娃氣質,顏色還很端莊,跳脫的都在細節上,長輩們都不會覺得紮眼。
江湖是用過心思的,這心思顯然讓徐斯滿意,算是對徐家長輩至大的敬重了。
江家老宅離徐家老宅並不太遠,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徐家的派頭完全在江湖的意料之內。
她見過他們佘山的別墅和浦東的別墅,佘山的別墅做任何晚宴都不會有絲毫的失禮,而浦東的別墅簡約清淨,很適合徐斯這種亂講究的城內貴少獨居。而這座老宅又是別有另一段風情了,雖是在弄堂深處,但門前有道拱門明明白白雕刻著“建於1930”,裏頭座座都是前天井後花園俱全的獨立小洋房,而徐家在最裏頭。
建築是老建築,屋內也是老洋派的。柚木的門,英國款的深棕真皮沙發配同色柚木家私,客廳地上鋪一條羊毛地毯。擺飾卻全都是傳統的明清陶瓷,相當有氣派和格調,和江旗勝是一個品味。
江湖頗有親切之感。
徐斯解釋:“全都是嬸嬸的手筆。”
江湖側頭:“洪姨很有一套。”
家政服務員過來接過江湖脫下的大衣,方蘋就出現了。
誠然,能生下徐斯這樣的兒子的女性,當然會有其獨特的美麗,且麵對著江湖,臉上帶著和藹客氣的笑容。但江湖望一眼這位長輩,還是被對方周身那股不惡而嚴的氣勢震住。
方蘋說:“江小姐,很高興你能來。”
太過客氣了,反而讓江湖遲疑了一下,才說:“阿姨,您好。”
她和方蘋握手,對方習慣性將手壓在她的手上方。這個習慣同父親的也很相似,都是強勢的長輩。江湖感到有一點點壓力。而徐斯隻是隨和笑笑,沒有插口。
應該說徐斯所有的氣焰在他的母親麵前全部收斂,完全恭順兒子的模樣,真實擺明在這棟宅子內,誰才是王者。
方蘋說:“你們洪阿姨在二樓,今天徐斯的兩個舅舅都來了,他們在敘話。”
江湖一想到二樓都是徐家的自家人,沒來由地尷尬起來,忙說:“那麼先不打攪長輩們了。”
方蘋往曬台邊的小沙發坐好,招手讓江湖過去,又吩咐徐斯:“你上去吧,舅舅有些話要問你,讓我先招待江小姐一陣。”
徐斯望望江湖,給予一個鼓勵眼神,江湖回報一笑。
他們的眼神交流都落進方蘋眼裏,她清清喉嚨,喚家政服務員泡兩杯咖啡。她還問江湖:“江小姐喜歡喝什麼咖啡?”
江湖知道這個問題要給個明確答複才夠磊落,便答:“卡布奇諾。”
方蘋笑道:“真是個孩子。”
很快,咖啡就被送了上來,香氣醇厚,江湖輕輕抿一口,知道是手工現磨的。方蘋喝的是清咖。
江湖放下咖啡杯,方蘋的態度神情,同洪蝶相比,毫無風情可言,可舉手投足自有她的風度。
方蘋說:“還是個孩子,喜歡喝卡布奇諾。”
江湖笑了笑。
“肯花心思做好事情,是個肯進步的好孩子。”
江湖細細琢磨著“肯花心思”四個字,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甚至開始揣測這四個字經方蘋講出口到底是褒還是貶。
“這段日子你應該很辛苦,我聽公司的同事說過‘騰躍’能夠重新立起來,是紅旗江小姐的本事。”
“紅旗江小姐”五個字,無疑是江湖曾經有的榮光,現經由企業界的長輩之口重新戴上,一時之間,她有了些微的激動,講:“我不足的地方還有很多,需要向前輩們好好學習的。”
方蘋笑了笑,淡淡然講道:“你們這班小輩都長大了,徐斯能招攬到這麼好的人才,是我們的榮幸。我一直尊敬江董,可是要他的千金做我們徐風的下屬,這實在太委屈了。徐斯沒有考慮周到,因著故人之誼,也不該讓女孩子出來拋頭露麵。”
一直到現在,都是江湖在聽方蘋的講話,長輩的聲音很輕緩,不疾不徐,也有關愛的口氣,隻是意思是在層層遞進的。隻是聽到這裏,江湖的呼吸就急促了點兒。長輩還是有下文的,而她這個小輩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好預感。
還來不及做什麼應對,長輩的下文很快就來說。方蘋說:“其實你隻入個股,讓徐斯請一隊合用的管理層,就用不著這麼操心了。趁著年輕,出國念念書,也好有空交個男朋友。”
這總算是方蘋最終的全部意思了,她講完,江湖的心如預料的那樣撲撲亂跳起來,不知是生氣還是氣餒。徐斯的母親擺明槍馬地對他們的感情給了個否定的答案,而這個答案,不是江湖意料之中的。
說實話,江湖雖然對徐斯的情感還有遲疑和彷徨,但對是不是能取得徐家上下的認同,是很有自信的。這是身為江旗勝女兒天生的一段自信,卻一上場就遭遇挑戰。她像哽到塊骨頭一樣不能通氣,不知如何整理好自己被打亂的思路。
對方施施然又喝了口咖啡,江湖把咖啡杯轉了一圈,仍決定開口了。她說:“我爸爸一直教導我要趁著年輕多做實事,自己雙手爭取來的比父母給的都要寶貴。在‘騰躍’做了這段時間,對這點我尤其有體會。我想我是應該多做做的。”
她側了側頭,唇也抿了抿。
陽光勻勻撒在江湖的眉梢,江湖所不知道的是,方蘋在心內感歎,年輕真是好,有飽滿的臉龐,水潤的皮膚,滿腔的勇氣和不肯退縮的心。
江湖繼續講道:“我和徐斯合作的比較愉快,彼此也很談的來,觀念——至少合作到現在還挺一致的。阿姨,您放心,我想我可以和他繼續愉快合作下去的。”
她講完全部的話,籲出口氣,心上的陰翳暫時掃落一半。這是無可避免的,方蘋開始這段話題,就帶給了她們之間一點點開戰的火藥味,而江湖不想讓自己铩羽而歸。
方蘋是把她自下而上又觀察了一遍,笑道:“真不愧是江董的女兒。”
徐斯不知什麼時候下來了,走到她們跟前來,問:“聊這麼久?可以開飯了。”他當著他母親的麵,附身親了親江湖的臉頰。
不但江湖被嚇一跳,讓方蘋也有一絲沒好意思。
江湖想,才以為此棟小洋樓內,為王稱霸的應該是徐氏的董事長,適才看來,徐斯也自有他的手段應對,並不一定束手就範。
她瞥一眼徐斯。他神態自若,對母親微笑:“媽,洪姨一定要等你一塊兒吹蠟燭。”
方蘋對江湖仍展開和藹笑容:“不要見怪,我們家中曆來的習慣。”
不管她如何在話頭話尾令江湖難堪或者說暗示江湖知難而退,但一番長輩的禮貌和周到,還是做全了。
江湖隨她們一起去了朝南的飯廳。徐斯一一介紹了今日請的幾位客人,除了血緣親眷,就是徐風的高層。徐家的兩位親眷都是徐斯的親舅舅,江湖知道其中一位是方墨劍,與洪蝶都還未入席,另一位入席的她沒有見過,不過身著軍裝,看來是在軍中有任職,這一回帶著女兒女婿一同來了。
立刻地,江湖敏感地發現現場沒有方墨劍的親眷,因為在座隻有兩隻席位空著。
徐斯也夠精道,竟看出江湖眼睛掃過就現出的疑問,說:“大舅舅和大舅母離婚了,舅母和我兩個表姐都在加拿大定居。”
正說著,就見方墨劍偕同洪蝶一起走進飯廳來。
江湖不禁要讚歎,洪蝶不管何時出現在何種場合,都絕對是場合的唯一焦點。
這天是她的生辰,她著一件絳紅色錦緞旗袍,右襟處刺繡上一隻掙翅欲飛的蝴蝶。整個人喜慶又矜貴。而這不是她身上最醒目的地方,最醒目的是她的右手手腕上戴著一隻K金鑽石手鐲,鑲了三排碎鑽,鑽石之間有螺帽飾紋,非常耀目生輝,華彩熠熠,襯得她的手腕更加潔白如玉。
江湖仔細辨別了這款螺帽的設計,她的記憶很好,尤其因為家學淵源,對一些奢侈品牌是頗有研究的。她怎麼會忘記她曾買過這款品牌的同款K金的腕表?她知道這款螺帽的經典設計表達的意思是經典LOVE,是延續愛的傳奇。
洪蝶從江湖身邊走過,江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手上的這隻手鐲,想把每一個細節都看清楚,想把心中生氣的每一個細節都拚起來。但是這太費力了,她越想越心煩氣躁。
這頓飯,江湖是味同嚼蠟,食不下咽,好容易才挨到結束。
徐斯問:“是不是很累?早點回家?”
江湖點頭。
洪蝶親自過來送別,感謝道:“送來的小金馬我很喜歡,好孩子,謝謝你!”
“小金馬”三個字又讓江湖眼皮一跳,洪蝶握住她的手,她又看見她手腕上手鐲,每一粒碎鑽都閃出灼痛雙眼、灼亂腦殼的芒刺。她下意識地驚怕似地把手抽了出來。
洪蝶不以為忤,她美麗的麵龐永遠都有玉觀音似的圓潤的跨越了歲月的美麗,多麼令人觀之而心生敬慕。也許對於男人來說,是心生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