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日本革靴工業同業聯合會準時將東京國際鞋展的布展流程發至中國的承辦單位,江湖在第一時間同對方取得聯係,把通知拿到手裏。
時間也正好,東京電影節的宣傳已然傳至中國。江湖正希望屆時能有非凡的熱鬧。
莫向晚同她講道:“齊思甜希望她穿的鞋子更加特別一些。”
江湖拿出一款手繪功夫鞋:“張盛趕出來的樣品,配合他們的功夫電影做的功夫鞋,我們的設計師親自做的手繪,防臭又防汗。”
這一款鞋絕對複古又型款小巧,手工繡了“功夫”字樣纖巧靈秀,穿在女士腳上不會太過粗獷,且很能修整腳形。
嶽杉問:“哪些人同行?”
莫向晚把現場人員名單交給嶽杉,有十個武校的學生和紡院的模特班學生。
江湖道:“一起過去的工作人員能減則減,向晚、張盛和兩位設計師與我同行,翻譯就在當地請了,東大有不少中國留學生。嶽阿姨留下來主持大局。”
莫向晚在預訂酒店時,江湖又補充了一句:“就訂池袋的太陽城王子酒店,給演員們訂景觀房,工作人員住特價房就行了,再同國內的旅行社聯係個旅遊套餐,就在展覽結束後第二天的。他們都是學生,拿的薪酬低,用旅行補償補償。開支應該在我們的預算內。”
嶽杉看在眼內,江湖的大氣初顯端倪,越來越像個樣子了。
在去東京之前,徐斯沒有再約會江湖,他們都能體諒和配合對方的忙碌。
臨去東京那夜,徐斯同江湖通電話:“祝賀馬到功成。”
江湖答:“承老板貴言。”
他們又聊了些公事聊了些私事。江湖一邊聊一邊想,又要去日本了,她不意外地想起他們在日本曾發生過的荒唐事。那夜之後的經過和發展,出乎了自己的預料,顛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全部生活。她在得失之間感慨,在感情上頭計算。
他在那頭說:“我會想你。”
情話脫口而出如此自然,江湖有一瞬而生的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回答。
徐斯在電話這頭無奈地想,到底是女孩,會害羞,也幸虧還會害羞。她再如何在商場在人生場上步步為營,也還是個嬌慣的女孩,在情感上頭並不善於遊刃有餘地步步為營。
然而,為此顛顛倒倒的卻是從來都能步步為營的自己。徐斯掛上電話,又在想,是真的掛上電話後就開始想念她。
不知江湖是否同此心?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中一悸,連忙收斂心神,不讓自己再有心慌。
江湖不知道徐斯這些顛顛倒倒的思想,將東京的展覽做到最好的念頭在第二天就侵占了她的滿心滿意。
不過,還有唯一的不安定。在飛機上,江湖問莫向晚:“齊思甜是不是把我的方案都看完了?”
莫向晚答:“她有點疑慮,送的禮物能不能討芳汀女士喜歡。”
江湖是考慮過的,她說:“隻要她在電影節獲獎名單揭曉後把禮物送給芳汀女士就好,一來不算在事前討好賣乖,二來這樣分量的禮物也夠不上討好賣乖的嫌疑。我想照她的公關能力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莫向晚說:“芳汀是法國老牌演技派,她心裏一直敬畏,所以更怕會冒犯了影後。”
江湖解釋道:“芳汀早年就很喜歡李小龍的功夫片,這次很看好齊思甜的那部和中國功夫有關的片子。而且——”她俏皮地笑笑,“我們運氣很好,芳汀是大碼腳,所以她一定會喜歡我們的鞋。”
莫向晚見她成竹在胸,也很高興,但時而會神不在焉。
江湖問:“想念孩子?”
莫向晚點頭:“從來沒有離開他們有半個月之久。”
江湖忽黯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一出差就是老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找條板凳靠在陽台上,站在上頭翹首以盼。她決定,往後不可讓莫向晚頻繁出差。
下了飛機,入住酒店,一切工作按部就班開始執行。展台搭建需要兩天,江湖接來翻譯,親自督場指揮,幫忙搬運貨品,囑腿腳不靈便的張盛組織演員的排練。
忙碌的搭建工作之餘,她撥空同場內的幾間國內外同行交換了名片。
開幕那天的清晨九點半,天氣晴朗,文化會館掛出祝賀的條幅,迎風獵獵,各國媒體濟濟一堂。江湖準備就緒了。
日本革靴工業同業聯合會的代表做了開幕詞,翻譯對江湖說:“他們說歡迎來自中國的貴賓參觀。”
語畢,中國的貴賓陸續出來。江湖一眼就望見人群中的方墨劍,這位長輩還不是領隊,他畢恭畢敬陪同著一位著深色西服的領導,讓現場媒體把鎂光燈閃個沒完。
江湖吩咐張盛:“等一下不要緊張。”
張盛問:“一早就練習了好幾遍,不會緊張。”
半個小時後,有中國的展商用舞獅開場,騰躍的展台卻悄悄辟了一處透明的手工作坊。張盛穿著藏青色的工作服,戴好眼鏡,坐在裏頭用簡單的易攜設備做鞋麵。軍綠色的鞋麵被裁剪好,他聚精會神開始在鞋麵側邊繡一個“工”字。整個人連同鞋子都特別樸實。
方墨劍陪同領導走到這裏,停駐下來,一直看著張盛把“工”字繡好,問方墨劍:“這是解放鞋?”
方墨劍招手讓江湖過來。江湖隨手拿了一雙軍綠色工字解放鞋成品送到領導跟前。
領導細細鑒別了一遍:“嗯,做過改良了?”
江湖答:“用了防水的麵料,加了除臭除汗劑,膠底的形狀也改變過,可以修飾腳型。這樣就很時尚了,限量版加了手繪和手工繡字。”
領導點點頭,笑著對方墨劍講:“他們工廠我還記得,當年把鞋子送到抗美援朝前線去過,現在換這麼年輕的孩子來管理了。”他說著掏出錢包,“我要買那位師傅手裏做的一雙留作紀念。”
張盛戰戰兢兢走出透明工作間和領導握手致謝,鎂光燈又閃成一片。
一切都在原定方案內進行。
莫向晚喜不自禁:“剛才拍照攝影的記者裏有CCTV,說不定可以上七點新聞檔。”
江湖說:“這是最理想的。” 她始終笑得很矜持,但在心內大呼萬歲無數遍,很想握住方墨劍的手好好感謝,又想掏出手機立刻給徐斯打個電話。她笑自己癡傻。
第一天展會結束時,幾乎人人累癱,但是成果很圓滿,已有日本的經銷商打探情況,表示出簽約代理商的意向。
第二天仍是準時抵達現場,先來一場精神抖擻的武術表演。穿老款騰躍鞋的學生們英姿颯爽地打詠春拳,引來烏壓壓一片海外人士和日本人的圍觀,時不時喝兩聲彩,又拔了會場的頭籌。
莫向晚正為學生們準備茶水,又為即將上台的女模特們吹發化妝,忙得不亦樂乎,完全頂下保姆和化妝師的人力。江湖想感激徐斯為她介紹了這樣的人才。
有戴眼鏡的斯文男士悄悄走到莫向晚身後,她一轉身,就被他抱牢。她的臉上的驚喜落進江湖的眼內,男士抱著莫向晚差點不舍得放開,放開以後就忙著幫她一塊兒準備茶水。
江湖眼內一熱,但願人人家庭美滿,並且充滿了愛情的芳香。
她放莫向晚提前下班,和先生享受二人世界。自己則在會後領了一群學生夜遊東京六本木新城。
大家先是在森大廈前先合了影,接著逛到Roppongi Hills Arena。電子大屏幕上正播東京電影節特輯,齊思甜在大屏幕上巧笑倩兮,穿電影中的運動服出場打了一套詠春拳,有板有眼。大家都看到她腳上那雙騰躍鞋,於是一陣激動又抱團合影。
由江湖請客,一眾年輕人吃飽喝足以後,又逛了逛,有個男生指著路邊一家店叫:“饅頭店。”
可不是?正正宗宗五字的中文招牌——“老張饅頭店”。大家都記得這個牌子,是國內的老字號,可惜國內已是凋落,誰知牆內開花牆外香了。隻見店內人頭攢動,生意熱火朝天,門口掛的小黑板上頭還用中日英三國文字寫著外賣電話,二十四小時送貨上門。大家都咋舌,有人叫:“用我們的小籠包賺死小鬼子的鈔票。”
年輕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天夜裏,和江湖同屋的莫向晚沒有回來過夜,她一個人寂寞地坐在窗前,用手機打祖瑪。一邊打一邊想,徐斯會不會像那位莫先生一樣突然出現?他是花花腸子,一切皆有可能。
江湖逼著自己趕緊睡覺,不要想他。
最有一天的展覽,眾人更加不會鬆懈,對騰躍鞋有興趣的海外經銷商代理商們正式來接洽。江湖和莫向晚輪流拿著資料在會館外的咖啡館裏接待,連廁所都來不及上。
等午飯時間過了,江湖裝了一肚子咖啡,正想去廁所,不巧被一位從新加坡趕來的客戶纏住。對方問得殷勤,又是男士,她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人家,不得不掐著自己的虎口,企盼會談快快結束。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用英文講:“對不起,有什麼具體細節可以問我,這位小姐還有個會。”
這一刻的江湖沒有驚喜,那是騙自己的,她笑意盈盈回轉過頭來。
徐斯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趕緊撤。
從廁所回來時,新加坡客戶已經走了,徐斯坐在原位等著她。
江湖趨前,學日本人躬身:“歡迎老板視察工作。”
徐斯執起手裏的資料做一個要抽她的姿勢,可哪裏舍得?
瞧她這一副模樣,同所有工作人員一樣穿騰躍自產的中國紅係的運動服和膠底鞋,把劉海捋到頭頂,用一枚銀色發卡別住,留出光潔的額頭,更加顯得眉尾飛揚,眼波流俏,雙頰映輝。
人,是精神煥發的人,春風得意得毫不謙虛。同上一回在此國相遇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她簡直像脫胎換骨了一般。
徐斯想擁抱她,但此地是公共場所,真刹風景。他問江湖:“帶了禮服嗎?”
江湖答:“帶著一兩套簡陋的小禮服。”
她的精細在他的意料之內,笑說:“亂哭窮!今晚就請穿著你‘簡陋’的小禮服再辦趟公事。”
江湖話頭醒尾:“大領導要宴請?”
她的神態都透出聰明活潑勁兒,徐斯想即刻就親到她的腦門上:“大領導今晚要宴請在日的中資企業大老板們,想不想去軋一腳?”
江湖孩子似地把聲音拖長:“想——”
她穿得這樣孩子氣又這樣孩子氣地撒嬌,就如百隻貓爪在他的心尖上撓。徐斯瞅住她老半天沒回過神來,很不想就此離開,可又不能忘記下午的重要會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