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們開始輪流唱K,都是極俗的流行歌,唱的也不算好聽,江湖一邊用餐,一邊隨大家一起拍手,快快樂樂地把一頓飯吃完。
讓徐斯意外的是,有女孩唱畢一曲後過來請江湖也唱一曲。裴誌遠看到了,喝了一聲:“搞什麼搞?開聯歡會啊?”
江湖不以為忤,反而笑著對她的舅舅說:“放工了嘛,大家一起輕鬆輕鬆。”
她落落大方走到食堂前頭,拿起了話筒。
徐斯不知道她會選唱什麼歌,但她竟選了鳳凰傳奇的《自由飛翔》,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認為她不該會選擇也不會愛聽這樣的歌,那自然是她用了心機來同普通工友相處的。
以前的江湖,絕對不會花心機來做這些事情,因為不必花這些心機就什麼都能得到,有一個江旗勝捧她做呼風喚雨而無需兼顧他人感受的城堡公主。
如今公主頭頂上沒有了庇蔭,她隻有放下身段,親自披荊斬棘,開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是的,有心機才能把事情做好,才能重出生天。
徐斯同大家一起為她鼓掌。
江湖的歌唱得很不錯,很有她的特色。當她唱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飛翔,燦爛的星光,永恒地徜徉”,窗外已是星光燦爛,食堂內的工友為她打著節拍,節奏激越,可以勵誌。
這便是江湖要的效果吧?
可徐斯分明就感覺到確有什麼照耀到他的心頭上,似煙火盛放,或許真有芳香進駐。
他怎麼就會覺得這首歌這麼動聽?他不自覺就會同身邊的普通工人們一起為她鼓掌。他們都是真心喜歡這樣的歌曲這樣的旋律,所以聽到江湖為他們演唱這樣的歌曲會真心地去快樂。
同江湖一起吃完了飯,徐斯又建議去她的辦公室再坐會兒。
江湖不好拒絕。她沒忘記他在追求他,她也了解他對騰躍內政的興趣同樣很大,每回來廠裏必定要把近期重要文件過個目。她情願現在講公事而不要談“追求”。
江湖找話題向徐斯彙報:“齊思甜和我們的合同已經簽好,兩個月後我們飛東京,手繪比賽之後的營銷活動可以開始了。”
徐斯隻是笑著瞅著她,讓她有一種被洞穿的窘迫。
他並不答她,把文件也隨手放在一邊,反倒翻了翻她放在書架上的CE,最上頭一張是Olivia Newton John的《One Woman’s Live Journey》。
他想,這才像江湖真正愛聽的音樂。
江湖擋住他的手:嘟噥:“別亂翻我的東西。”
他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間。
她的腰很軟,他知道。並不久遠的記憶一直提醒著他。
江湖一時間沒出聲。她是在片刻之間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不開口拒絕。
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俯下來,吻住她,深深地,一定會有唇舌交纏。
她沒有拒絕。
他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身體,感受她的心跳,並且停留在那裏,輕輕包裹住她心髒跳動的那個地方。
江湖忍不住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那隻手。
推開他,還是不推開他?她的手在猶豫。
後來,她還是沒有推開他。但徐斯結束了那個吻,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的耳邊說:“One Woman’s Live Journey。你的心跳一點都沒亂,我反而想讓你喝點酒了。”
他的前後兩句話沒有任何因果關係,她聽得愣住,不知他是為何意。
徐斯鬆開了她,還是把書架上那張碟抽了出來,說:“借給我聽幾天。”
她可能說“不”嗎?江湖默允。他這樣的人,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可接受拒絕?
徐斯把碟放好,說:“就知道你不願意。”
“……”
她無語的表情很可愛,欲辯又止,明明心存不滿,表麵還得硬裝著大度,像個任性孩子努力要扮作大人的成熟。
徐斯忍不住又親了親她,江湖下意識低頭要躲,他就順勢吻到她的額頭上,還對她說:“明早來找你吃早飯,叫大廚準備白粥醬菜。”
徐斯走後的不短一段時間,江湖都梗在那裏,出不得聲。好半晌,望望窗台上的仙人掌,再望望書架旁的令箭荷花,又陷入良久的冥想。
那之後的好一陣子,徐斯沒有再找江湖,或許知道她忙於手繪大賽的諸多事宜,就不多做打攪。
江湖卯著一萬分的精力在做這件事情,當萬事俱備,次日就要見真章的時刻,她開始做了最差的打算。
嶽杉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鼓勵她說:“就算失敗了,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起碼可以積累經驗,重新來過,隻要有信心就永遠不缺下次機會。”
江湖識清自己的內心,自己害怕失敗,在高屹麵前,在徐斯麵前,以及——在父親的麵前。
手繪比賽前夜,她回到家中,卻失眠了。
空蕩蕩的大屋子,江湖開著電視機都覺得冷清。她打電話給徐斯。這時是夜裏十二點。
鈴聲響了很久,他也許睡著了。江湖剛想放棄,那頭接通了。
徐斯的聲音很沙啞,顯然剛從睡夢中醒過來,他問她:“睡不著?”
江湖點頭,一想,他又看不到,就“嗯”了一聲。
徐斯說:“別緊張,你會成功。”
她怯怯問他:“徐斯,你做過這麼多項目,能不能說個成功的案例給我聽聽?”
徐斯想了想:“當年徐風第一次做果乳,在杭州請了鼓樂隊巡街,晚報上刊廣告現場派送,後來現場被擠爆,第二天經銷商拿貨踏破門檻。”
她笑:“太當年了,不像是你做的。”
“是我爸爸做的。”
她不語。
他說:“二十年前,別人都以為這樣的手筆是發瘋。”
“也許我們沒辦法超越他們。”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會有。
“他們有一種——我們不會有的信仰。”她說。
這樣的想法徐斯偶爾也有。他說:“他們遇到的困難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但他們成功了。相信你的爸爸,你會成功。”
江湖閉上眼睛。
相信爸爸。她一直都相信,然而,她又害怕這樣的相信,一直害怕著。
徐斯說:“有一句歌詞——‘時光洗禮,唯有風采會留低’。他們留下的風采足夠我們學習,其他的,你無能為力。”
江湖躺在床上,身體軟弱下來。
其他的,你無能為力。徐斯知道她的無能為力。原來有這麼一個人知道她明白她,並不是件太壞的事。
徐斯接著又和江湖說了許多話,都是閑聊,說起了他的父親。他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也許是因為父親去世得早,隱約隻記得些許片段。
她總能從他口中的父親,聯想到自己的父親,她說:“小時候我喜歡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帶我去人民公園玩兒的時候,那兒離我家很近,他總帶我去,幾乎每個禮拜都帶我去。他帶我去的時候就把我放在肩頭。好奇怪,我怎麼記的這麼牢?那時候我才三四歲。他把我拋的很高,又能很穩地接住我——”
她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再講下去就傷感了,徐斯於是結束話題,說:“你累了,快睡吧!活動在十二點開始?”
不知為何,徐斯能把這個時間記得牢,竟讓江湖心頭莫名一暖。她答:“是的。”她轉頭看床頭櫃上的鬧鍾,時間不早了,為了明天,她無論如何需要逼迫自己快快入睡,便同徐斯道晚安,掛上電話。
她隻是道晚安,沒有更親昵的道別語。徐斯捉著話筒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來。
不知道江湖同以往的男友是如何交流的,這麼嗇於給予甜言蜜語。是天生缺少女性溫柔?他想,應該不是。
當年洋娃娃一般的江湖也隻是對牢江旗勝一個撒嬌撒癡,如今父親不在,她再難有小女兒情態,該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徐斯就給自己找了個這麼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自己安心入睡。
一覺到天亮,徐斯被手機鈴聲鬧醒,這時才九點。
徐斯拿起手機,方想起來,這不是電話而是昨晚設的鬧鍾。他哂笑,下床,極快地打理好自己,驅車去新近開業的“利都”百貨。
百貨大樓在雙休日的早晨一開市就吸引不少人群,大樓中庭人群湧動,把早一日搭建好的“騰躍”活動的舞台淹沒。走近幾步,才能望清火紅的展板。莫向晚正同邀請來做活動主持人聊天,對方正是因最近球賽解說而人氣提升了一把的電視台體育節目的年輕帥氣男主播。
莫向晚看見徐斯,便抽空過來打招呼。徐斯說:“原來請了這位當主持。”
莫向晚笑道:“江湖幾個月前就定了他,那時候他報價低,人氣還沒現在這麼高。托了最近球賽的福了。”
徐斯點頭,又看到嶽杉同裴誌遠在展台後頭同商場負責人聊著什麼,隻是不見江湖,便問:“江湖呢?”
莫向晚看看表,驚呼:“吆,都十點半了,江總還沒到。”她去找嶽杉尋人,顯然那頭的人們也不知道江湖的去向,一下全都慌亂起來。
徐斯掏出手機,給江湖撥電話,她那邊總是占線。他就發了一條短信給她,問:“你是不是在人民公園?”
過了一刻來鍾,江湖才回複他,隻有一個字“是”。
嶽杉過來抱歉道:“江總十一點半會準時列席。”
徐斯笑了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