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催促了。徐斯推開電腦,揉了揉眉心。這個性急的大小姐言必信,行必果,果必達,鍥而不舍,竭盡全力。她在某些地方同自己很像,甚至可以匹敵。
如果這份計劃真的讓她放手去實施,她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想了起來,想起了她在天城山那夜的赤身露體的縱身一跳,是那般豁出去的堅定。
那一跳已足夠他膽戰心驚的。
徐斯在有確切想法之前,已經把這個頭點了下去。
看到徐斯終於點了頭,江湖不禁心中鬆了勁。雖然還是笑著,甚至是笑容滿麵,可心中卻刮起了蒼涼的風,越來越冷。
幾個月前,她同這個徐斯一樣是天之驕子。隻不過一天一夜的一個翻轉,她的整個世界就被顛覆了,她的遊戲規則不再掌握在自己手裏。
她從來都不曾像現在這樣,為了爭取一個機會,支付十二萬分的精力,賠上了幾乎江旗勝千金所應該擁有的全部驕傲,苦口婆心,千般遷就。她就差雙膝一軟,跪到這個男人麵前,請他高抬貴手兼慈悲散金了。
然則,一切都是她自尋來的煩惱。她也完全可以兩手一拋,什麼都不管不顧。
但是,不能。因為她是江旗勝的千金,背負著江旗勝和江湖的雙重尊嚴,背負著“紅旗”和“騰躍”的雙重記憶。她要挺住。
徐斯把這份充滿誠意和智慧的報告關閉,並將江湖的電腦關上了。他站了起來,伸出手,對江湖說:“我對你做的騰躍項目很有興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江湖還是判斷了三秒鍾,確定徐斯這一次是一諾千金地答複了她。那麼,她應該邁開了全新的一步了?
她一時沒有伸出手來。
徐斯當然注意到了,她總是用十萬分的戒備來麵對他。這很不有利於他們以後的合作。他想。
在徐斯要皺眉頭前,江湖適時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她的敏銳就在這裏,可以在他脾氣的臨界點的瞬間出招化解。他便真的沒脾氣了。
江湖想,他是答應了,她不可以讓他反悔。好漢應當抓住機遇,就像父親總是說:“我的成功源於一次次抓住了機遇。”
她一想,就緊緊握住了徐斯的手,還主動搖了一搖。這便算一錘定音了。
末了,徐斯說:“徐風的法務部會聯係你辦理相關的手續,江小姐,接下去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慶賀?”
既然溝通的結果注定應該表示一下愉悅的心情,那麼江湖也就客隨主便了。
下午的PARTY準時舉行,地點在徐家佘山別墅那間足有百多平米且設施齊全的廚房。
徐家別墅的每一個地點都有它們存在的價值。他們把什麼都考慮到,什麼都準備好,所以最後什麼都能做到。江湖想。
列席的有城內知名的財經版記者和生活版記者,還有幾位有名的食評家。CEE CLUB的主廚在寬敞潔淨的廚房裏現場製作口味獨到的羅西尼粽子。
江湖駐足觀賞了一會兒總廚嫻熟的手藝,看著他輕巧地將牛菲力、鵝肝、鵪鶉蛋和綜合菇同加了鬆露酒的意大利進口大米一塊兒包紮成形態精巧粽子。她想,徐斯做一個小小副業的新品發布會都能這麼用心思,這麼先聲奪人。
她莫名氣悶,伸手順了一順額頭前的劉海,發覺出了一頭汗,便悄悄退出了廚房。
廚房外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飲料櫃被露天放著,隨賓客自行取用。江湖想過去拿瓶啤酒解乏。
徐斯跟著走了出來,有財經記者擁著他提問。大多是關於之前一個月徐風在華北戰略布局的問題。徐斯回答得遊刃有餘,兼之風度翩翩,從記者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這夥財經槍手很吃他的這一套美男計。
誰說在商圈裏隻有美女吃香?明明賣相佳的男人更受歡迎,這個時代早就是男色世界了。
但江湖想不明白的是,徐斯明明這一天下午有這麼一個局,既全他餐飲事業的廣告需要,又全他集團知名度的曝光,為何又非要捉她前來?
她隻是稍動念頭,下意識朝徐斯那頭張了一張,就被他看到叫住了。
有記者也朝這裏望過來。
江湖隻好走過去。
徐斯對記者們說:“接下去,我們會和騰躍有些合作。”
這幫記者基本上都認識江湖,也都知道紅旗的情況,聽徐斯這麼一說,吃驚之餘立刻嗅出新聞點。
江湖也是吃驚的。
她沒有想到徐斯會當著記者的麵直接宣布今晨剛剛達成的意向,好像今天的結果也在他的算計之中似的。於是他們合作的新事業也有了個小小的發布會?
天,這個男人把一個宴會利用了一舉三得。他還能再精乖一點嗎?但他給的這個機會太太太好了,也是符合她計劃內的某一個環節,她立刻抓住機會,向圍攏過來的記者好好介紹了一番“騰躍鞋”。
得以從記者的包圍圈中脫身的徐斯顧自取了一瓶啤酒,站在大太陽底下飲了一個透心涼。
江湖回答的尺度把握得不錯,回答問題時的表情也很好,眉目飛揚,語調抑揚頓挫,合該是一位在聚光燈下領風騷的人兒。且兼不驕不躁,不露聲色不透底線,把該答的問題答完以後,有技巧地轉移了話題。
她中途過來取啤酒,徐斯手快遞給她一瓶徐風的果粒橙。
江湖對著徐斯瞪眼睛。
徐斯笑著說:“酒後失言更會失態,要注意。”
江湖看在徐斯即將成為自己的老板的份上,忍氣吞聲接了過來,轉頭同記者聊起了豐田汽車最近鬧出的召回問題汽車的話題。她閑閑講一句:“有熟人同我說,突然有一天看到這新聞,第二天逢人就被問一句,‘今天你的車被召回了嗎?’”
大家哄堂大笑,在一邊旁聽的徐斯一口啤酒沒喝下去。
他走進人群裏,站到江湖身邊,同大家講:“其實呢,豐田汽車從2009年開始,在中國的召回就有五次,規模最大的一次召回了69萬輛。當然,我們不能說這是好事,不過,我還真沒瞧見哪一家中國汽車企業宣布過這麼大規模的召回。難道我國汽車工業真的勝了日本?‘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點,我國企業任重道遠。”
江湖笑著給結論了一句:“所以說盲目擴張最要不得,一步一個腳印才重要。”
有記者舉了酒杯,說:“徐先生,江小姐,看來你們是最合拍的partners。”
大家笑著幹杯。
徐斯舉酒瓶時,側頭對身邊的江湖耳語了一句:“我的車還真沒被豐田召回,多謝提醒啊!我等一會兒就給他們打投訴電話去。”
江湖也舉起瓶子,同大家碰杯,把橙汁一飲而盡,不知為何,心情格外歡暢。
徐斯又在她耳旁輕語:“還有,我可不想再聽到那聲讓我肉麻的‘您’。”
江湖把頭低下來,倒不是心虛自己先前的虛偽嘲諷的存心客套,而是在想,她要同徐斯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而且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她要把天生的敵意收起來,更加職業化地麵對這個男人。
父親講過一句老話:“在商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她要同徐斯做朋友,而不是敵人。因此,她抬起頭來說:“那晚弄髒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徐斯隻是微微笑了笑,根本沒有在意。
PARTY不到傍晚就散了,江湖同記者們一塊兒驅車回市裏,徐斯也離開了別墅回市裏的浦東處理些公事,次日晚上還要飛北京繼續華北的事務,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她才知道他也算馬不停蹄地在勤政了,心下有點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