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杉打開了會議室的門,紅旗的營銷總監任冰正捧著箱子站在外頭等著。這位業內人人稱道的江旗勝得意門生的眼圈也正微微泛著紅,看到了江湖,說:“江董生前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任冰和嶽杉都堅持為江湖拿了東西送到停車場。
江湖再三道了謝,也是因為父親的葬禮正是任冰一手操辦,幫襯了自己不少。她還關心地問道:“你的去向定了嗎?”
任冰是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江湖露出一個祝福的笑容:“那就好,你們都會有新的開始。‘自由馬’也會有新的選擇。”
任冰跟著笑了笑:“江湖,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確實的,嶽杉、任冰連同這邊的紅旗廠房,如今已成為屬於父親的曆史,一切俱都過去了。
江湖心中一痛,打開車門正想上車,偏偏瞥見了舅舅裴誌遠陪著徐斯走出了大門,讓她心底這一痛痛至大吃一驚。
舅舅裴誌遠要賣“騰躍製鞋廠”的消息她從日本回上海時就聽說了。
這是父親逝後的江湖的心頭另一宗劇痛。
外人不曉得,而江湖明白“騰躍製鞋廠”對江家,對父親意味著什麼。父親幾經周折想要把紅旗私有化而始終不得如願。但他曾經實現了將“騰躍”私有化。
這是父親完成的一個事業的奠基石,是父親對母親的一份真情摯愛,絕不容玷汙。“騰躍”鞋的曆史帶給她的驕傲,甚至超過了曾經的“自由馬”帶給她的榮譽和身價。
江湖曾幾次三番尋舅舅磋商此事,她隻有一個念頭,“騰躍”是母親和父親僅剩的了,是屬於裴江兩家的,舅舅不應該輕易賣掉工廠。
但舅舅裴誌遠因為炒股虧蝕了本,是鐵了心要賣廠套利的,嫌這外甥女麻煩,總能想辦法回避著她。
江湖根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舅舅,而且他又是一副諂媚的情狀跟著徐斯。這實在不能不把事情往她最不能接受的一個方向想。
而任冰為她揭曉了答案,他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決定不瞞江湖,說:“你舅舅打算把廠賣給徐風集團。”
江湖狠狠咬唇,拔腿箭步上前,高聲喚道:“舅舅。”
這一聲極不友好又極其尖利,裴誌遠乍聽江湖這樣語氣甚無理的呼喚,馬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徐斯察言觀色,不知這對甥舅有何公案,但顯然地他是不想做炮灰的,趕緊同裴誌遠道別,尋到自己的車就鑽了進去。
裴誌遠見他要走,頗有幾分焦急,想要撇下江湖跟著徐斯,卻被江湖一把給拉住了。
江湖氣急敗壞又喊了他一聲,厲聲問道:“舅舅,你要把工廠賣給徐風?”
裴誌遠根本就是理直氣壯兼氣憤江湖壞他大事,出口也不算客氣,講:“連紅旗都被賣光了,我小小騰躍又怎麼了?你也曉得我每年做的那點貼牌生意是紅旗的,還有一些外單,這回全部落空,我廠子幾百來號工人也是要活口的。你撈著遺產可以坐吃山空,不要鬧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到我廠子裏一幹民工弟兄頭上。”
一句話就噎住江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頭氣本就不順,被他一頓搶白,更是臉色愈發慘白。裴誌遠見狀把口氣軟下來了:“江湖,我諒解你關心家裏的產業,但是你實在得麵對現實,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拍拍江湖的肩膀,就像哄一個孩子,哄完以後又四處找他的金主去了。
江湖站在原地發好一陣的呆,隻覺得自己剛才就是個傻蛋。她根本什麼都幹不了,她人在這座廠房裏,卻什麼都幹不了。
嶽杉在她身後擔心地喚她,她垂頭喪氣地擺擺手,也沒有同嶽杉和任冰道別,緩緩將車駛離了此地。
慢慢出了廠區,江湖閉了閉眼睛,悲傷地好像離開的是一片斷壁殘垣。她想,以後自由馬廣告語沒有了,天橋也沒有了。
想著,猛一閉眼,踩下油門,想要速速超車開過去,不用在這裏徒惹傷悲。
這一路上不是很通暢,這時候又臨近下班的高峰期,路麵很堵。好不容易過了江,前頭路麵稍微通暢了些,卻有車擋著,還是一輛雷克薩斯的跑車,速度開得很慢,一直攔著江湖的道。
江湖一時間心急,想要超車,誰知前頭的雷克薩斯竟也突然改了道,又一下擋住了她的道。她一時閃避不及,往雷克薩斯的車尾燈上擦了過去。
兩輛車都不得不同時急刹車停下來。
江湖心急火燎怒不可遏地下了車,衝過去,雷克薩斯駕駛位的窗也跟著搖下來。
竟還是個她一看即刻會火上澆油的熟人。
江湖簡直是嚷了出來:“徐斯,你給我滾出來!”
雷克薩斯車裏頭坐的正是徐斯。
江湖站在他的麵前,毫不掩飾勃然怒意,吼完便伸手過來抓在他的車門窗上,使勁往外拽。
徐斯先是一頭霧水。
剛才他隻是想靠邊停車接個電話,這個電話好像是剛才那位裴廠長打過來的。他本來不想接,但是手機一直響,他聽得心煩氣躁,便決定停下車來接了這個電話。
他是看準了的,此段路正臨近公交車站,允許車輛停靠,而且他打了燈。在技術上規則上,他都沒有錯。
後頭的紅色保時捷cayman是怎麼擦上來的?
這女人又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他的腦筋還來不及轉過來,但是,緊接著,這女人的粗魯動作,粗暴態度一下觸到他的神經上頭。
在他徐斯的麵前,這位江湖小姐不是漠視便是歇斯底裏,小姐脾氣發得太過無理了。他自小到大,何曾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
於是徐斯也懶得擺出和顏悅色的神情,幹脆就坐著不下車,隻微微把頭一抬,輕佻地對江湖講:“打122吧,開單子,我保險公司會處理。”
江湖是頭一回這麼清楚地看著徐斯的麵孔,也是頭一回這麼正視了他。
徐斯有一張風流倜儻的賣相,眉眼周正,不可謂長的不好。但是有一點,隻要他想,他就能明明確確擺出一副氣焰囂張的神情。此刻,他就是這副神情。
徐斯沒下車來,隻從副駕座那頭的包裏掏出了手機,撥了110,同那邊通話。他有條不紊地說,發生了事故,有紅色保時捷擦到了他的車尾,他的車在某路某段。
他根本是懶得同她計較。
可是江湖瞪著這樣態度輕忽的徐斯,她想,剛才舅舅就是要巴住他;她想,就是有人這麼虎視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這些人……
短短幾秒鍾,江湖想了很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隨著這些想法噴薄而出,終於憋不牢了,索性發泄出來。
她指著徐斯便叫:“你長沒長眼睛啊?這叫什麼態度啊?路上隨便亂停車啊?你媽沒教過你公德啊?算不算個男人啊?” 叫完伸腳就往他的車門上踹了一腳。
江湖這一腳用狠了力氣踢出大大的一聲“咚”。她還嫌不解恨,又補了一腳。
車裏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來的撒潑嚇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車門了,還連連踹了幾下,也撐不住了,蹭一下就打開車門走下來。江湖一腳沒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這一下還挺重,徐斯皺了眉頭,心頭火起,跺一下腳,冷笑:“吆,力氣還挺大的。違規超車你還有理了?說吧,想打架還是想耍無賴?哥哥都奉陪!”他講完還擼了一下袖子。
圍觀的路人見了,真怕這開跑車的男人當場揍了那開跑車的女人,熱心腸的趕忙過來攔了徐斯一攔,講:“朋友,說歸說,別動手,人家畢竟是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