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得很開心,”拉裏說著,又像從前一樣,隨和地、毫不拘束地、孩子般地咧嘴笑了笑,“謝謝,凱茜。”
這一聲道謝——凱瑟琳思量著——該是事情的結束了吧。
三天以後,電話鈴響了,是拉裏從馬德裏打來的。他說,他馬上要起飛返回希臘,問她今晚能不能同他一起上館子吃晚飯。
凱瑟琳的手抓著聽筒,耳朵聽著他那親切的、溫和的聲音,心裏決定不去,嘴裏卻說:“我今晚有空吃晚飯。”
他們在比雷埃夫斯港口的托爾柯馬諾飯店吃晚飯。凱瑟琳勉強吃了一點東西。此時此刻,又和拉裏待在一起,觸景生情,使她難以忍受地痛苦地回憶起他們一起吃過飯的其他餐館,在一去不複返的歲月裏,他們一起度過的那麼些愉快的夜晚,以及準備白首偕老的綿綿情意。
“你沒有吃啊,凱茜。我給你再點一些別的菜吧,好嗎?”他問道,顯得十分關切的樣子。
“我中飯吃得遲。”她撒了一個謊。
凱瑟琳心裏想著:他很可能不會再約我出來了;即使他來約我的話,我也不再跟他出來吃晚飯了。
隔了幾天,拉裏又打來電話。於是,他們在一家幽雅的餐廳吃午飯了。這家餐廳離辛塔格瑪廣場不遠,拐進一條不易被人發覺的曲徑走幾步就到。餐廳的名字叫“吉洛菲尼加斯”,意思是老棕櫚樹。
果真不錯,在一條通往餐廳的陰涼的長甬道的道口,長著一棵棕櫚樹。他們在那裏美美地吃了一頓,還喝了些希梅特斯酒,這是一種烈性不強的、無甜味的希臘酒。
拉裏盡他所能款待凱瑟琳,使她愉快。
到了星期日,拉裏邀請凱瑟琳同機飛往維也納。他們在維也納沙切飯店吃過晚飯後,當天夜裏飛返雅典。這個晚上過得痛快極了,甜醇的美酒,動人的音樂以及富麗堂皇的燭光,但凱瑟琳有一種怯生生的感覺,總有一點覺得這些美好的東西不是為了她而安排的,而是屬於另一個早已死了給埋了的凱瑟琳·道格拉斯①。
【①凱瑟琳·道格拉斯,按西方習慣,女子嫁給男子後,應改姓男方的姓,保持自己原來的名字。所以,凱瑟琳·亞曆山大嫁給拉裏·道格拉斯後,正式姓名應當為凱瑟琳·道格拉斯。】
他們抵達住處後,她說:“謝謝你,拉裏,今晚過得太好了。”
拉裏向她靠近,把她抱在懷裏,可是凱瑟琳突然掙脫了出來,身子僵直了,頭腦裏充滿了突如其來的、沒有預料到的恐慌。
“不。”她說。
“凱茜……”
“不能!”
他點點頭:“好吧。我理解。”
她的身體在戰栗。“是嗎?”她問。
“我知道我過去的行為太惡劣了。”拉裏輕聲說,“如果你允許給我機會,我要彌補過去對你的過失,凱茜。”
天啊,她想著。她咬緊嘴唇,勉強控製住才沒有哭出聲來。
隔了一會兒,凱瑟琳搖搖頭,眼中因為噙著沒有淌出來的淚水而有些閃閃發光。“太晚了。”她喃喃地說。
拉裏見她如此,覺得不宜再觸痛她,就默默地走了。
在同一個星期裏,拉裏又打來了電話,向她問候。
他派人送來了鮮花,還附了一張便條。
在此以後,他又送來了她心愛的各種藝術品小鳥。這些小鳥都是他從飛達的不同國家裏搜集來的。顯然,這是他費了一番心思、經過不少周折才搞到的,這一點可以從小鳥品種繁多上看得出來。有用瓷做了塗上釉的,有用玉石做的,還有用柚木做的,她很受感動,他倒還記得她喜歡收藏的東西。
有一天,電話鈴響了,凱瑟琳一聽就知道是拉裏的聲音。
他說:“嗨,我找到了一家非常好的希臘飯館,那兒供應最好的中國菜。”
她笑出了聲音,說:“去,我等不及了。”
這才是事情發生真正轉機的時候。慢慢地,嚐試性地,猶豫含糊地,但總之是一個新的起點。拉裏不再試圖要吻她,她也不會讓他這樣做,因為凱瑟琳知道:倘若她開放自己的感情的話,倘若她把自己的身心全部獻給這個她愛著的男人的話,萬一他再變卦了,那她就完了,徹徹底底完了,再也無法挽救。所以,盡管她同他一起吃飯,一起笑,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保留著持重,冷淡,不受觸動,也觸動不了。
他們幾乎每個晚上都待在一起。有的晚上凱瑟琳在家裏自己動手烹製晚飯,有的晚上拉裏帶她到外麵去吃。
有一次,她提起了他說過的他愛上的女人,拉裏直截了當地回答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從此以後,凱瑟琳沒有再說起這個問題。
她留意地細心觀察拉裏跟別的女人碰頭的蛛絲馬跡,但她並沒有發現。他已全部傾注在她身上,從不迫使她做什麼,也不強行要求她接受什麼。但是,凱瑟琳不得不承認,這隻是暫時的、表麵的現象,在這種現象後麵還有著別的什麼東西。看樣子,他的確是把她當作一個女性對待,有破鏡重圓的要求。
夜晚,上床以前,她站在鏡子前麵,脫了衣服,察看自己在鏡中的映像,心裏琢磨著為什麼拉裏又要回到她身旁來。她的臉龐還不錯,這是一張一度標致而又經曆過痛苦的年輕姑娘的臉。鏡中那向她睜大著的一對嚴肅的灰眼睛中,蓄積著悲切和淒慘。她的皮膚有點兒浮腫,下巴比原先稍為肥厚一些,但她身體的其餘部分仍然健美,這是任何食譜和按摩所辦不到的。她腦海中閃現出上一次對著鏡子照的情景,以及手腕被深深割了一刀,生命即將結束時的情景。一陣震顫掠過她的全身。讓拉裏見鬼去吧,她挑釁似的想著,如果他真的要我的話,即使我這個樣,他也會要的。
他們參加了一個舞會,清晨四點鍾拉裏把她送回了家。這一個晚上真是好得不可思議。凱瑟琳穿了一身新衣服,很動人,別人看了都很羨慕,拉裏也為她而感到驕傲。
他們回到套間時,凱瑟琳伸手去摸電燈開關,突然被拉裏按住了。“等一等。”他說,“在暗中我容易說一些。”
他的身體緊挨著她,雖沒有碰上,她已經感覺到他身上的電波在吸引著她。
“我愛你,凱茜。”他說,“我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別的人。我要求重新一起生活。”
他把電燈打開了,端詳著她。她站在原處,身體僵直,嚇得還沒有恢複過來。
“我知道你思想上還沒有充分準備,不過我們可以慢慢來。”他咧嘴露齒笑了。那是親切的、孩子般的笑。“我們先握握手作為開始吧。”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把他拉到跟前。於是,兩人吻著。逝去了的淒切日子好像給抹去了,他們又開始了新的蜜月。不,它比蜜月還要美好。奔放的熱情仍在,仍像新婚之夜,妙不可言;與此同時,他們彼此又都明白了為什麼重歸於好。
兩人都清楚,從此以後,一切會順利的,彼此再也不會傷害對方的感情了。
“你喜歡我們到別的地方去過第二個蜜月嗎?”拉裏問道。
“噢,喜歡,親愛的。我們行嗎?”
“當然行,我馬上休假了。我們本星期六走。我知道一個美妙的小地方,我們可以去。這地方叫愛奧阿尼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