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1 / 3)

紅顏淑女試屬詩七步知才

詞曰:

昔時麵目還存否?俗態炎涼,轉眼渾忘舊。怪他壁立家無有,那知才韻宜詩酒。為郎憔悴腰肢瘦。試請題詩,落筆龍蛇走。而今埋沒暫時貧,終煩不在他人後。

右調《蝶戀花》

說這陳秋遴,初時見眾人一齊動手,心下好不著急。後見紫宸放出手段,打得個個叫苦求饒,直至紫宸出園而去,方得放心,卻暗暗稱奇。因見杯盤椅桌盡為一碎,打得不成模樣,亦即辭別元虛眾人而歸不提。

且說夏元虛見紫宸出園,秋遴別去,氣倒在椅,籲籲發喘道:“罷了,罷了,我之斯文掃地矣。”賀圖道:“今日好意請他入社飲酒,又不是下教場,怎將夏兄竟當了一件軍器,耀武揚威起來,實是氣他不過。”李葉符道:“真乃可恨。吾輩衣冠子弟,卻被他如此淩侮,難道就罷了不成?必須要想個法兒,處置得他淋漓盡致,方可消今日這口無窮之氣。”元虛道:“這都是張兄,一請請了這般一個狠戾的凶神道來,以致吃他如此之苦。如今全仗諸兄,替小弟出這口惡氣才好,不然一發小看我杭無人物。”

張其白道:“再不想這小畜生倒有如此氣力,以致被他打倒,實是小弟之罪。但要算試一個知縣的侄兒,也是容易之事,何必議論紛紛?”卜長俊道:“這倒也不是件容易之事。他的叔父蘇誠齋雖是個知縣,卻甚風力,況兼蘇星這小猴子奸猾異常,欲與為難,未可輕易。”張其白笑道:“卜兄也膽怯,真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不要說諸兄的勢力,就是小弟一個現任吏部公子,難道反勝不來一個知縣的侄兒?若依小弟愚見,妙在不要別尋領路,隻消寫了一張狀紙,以冒勢殺人大盜虛架成詞,竟告在誠齋手裏,這叫泥漿灌足之計,連他自己也洗不幹淨,怕不著急?自然去央幾位大位來調停吾輩,無過是麗日優住之類。那時夏兄隻消寫的兩個字去,他就一發著急了。”元虛忙問道:“兩個甚字,卻如此得力?”其白道:“一個辭字,一個謝字。他見這辭謝貼兒,知事不妥,心下怎不著急?自然有換人來,再三拜求,那時放說出,隻要蘇星這個小畜生來,也讓我們打個暢快,方才罷手。”卜長俊道:“張兄也不要太打料得好了。倘不能如兄之願卻將奈何?”張其白道:“殺人大盜這樣大樞紐頭,怕他不膽寒?即使追究出真情來,那吃酒行凶,打壞夏兄是實。他一個知縣,難道該縱容子侄在任撒潑,淩辱斯文的,麼?他的官箋為重,不怕上司參究麼?再或不如我意,隻消家父一言,連他這知縣也諸大門之外,豈不更為直捷爽快?”說得大家一起歡喜道:“有張兄如此作用,吾輩之恥可泄,夏兄之辱可複也。”張其白道:“不敢相欺,那些觸筆頭的求老三,還請教我這老法家裏。話雖如此,但兵貴神速,今晚寫了一章好狀紙,明早便去施行。”眾人都道:“有理。”元虛忙叫左右,鋪設紙筆。大家商量了有半夜,才寫得一紙狀詞,打點次早當堂投遞不提。

且說蘇紫宸,出了夏元虛家園門,一徑回至衙內,將此事一一告知誠齋。誠齋道:“雖是如此,也隻該君子絕交,不出惡聲,不宜孟浪,以傷自己品格。”紫宸道:“心盲之輩,隻宜閉戶潛修,勤學補拙。他偏要蠅集蜂忙,搖頭展翅,備諸醜態,世俗從而和之,將士風日漓。若不痛懲一番,以警將來,則斯文掃地矣。“誠齋道:“就要整頓斯文,也隻宜循循善誘,豈必血氣為哉?況這班呆物雖是碌碌之輩,然皆悻悻之徒,安肯虛心服善?必將誌圖報複。”紫宸笑道:“飽侄毒手,恐已膽落,即使欲為楚漢,亦直用靴尖踢倒耳,叔父何畏焉?”誠齋道:“我豈畏之?但事有所必至耳。自今以後,汝亦隻宜斂跡潛修,毋作遊俠之習。”紫宸唯唯而退。

次早誠齋坐堂,才開得門,尚未放告,忽聞聲鼓叫屈。誠齋忙傳問何事,原來就是夏元虛。抬頭看時,隻見他果然臉青嘴腫,衣巾碎裂,同著一班無鞍公子。口中亂嚷亂叫道,“反了,反了。”誠齋心下已自明白,卻隻做不知,出位來問道:“尊兄有甚事情,不妨賓館領教。”夏元虛等俱怒氣勃勃的道:“禁城之內,白日殺人搶劫,事屬異常,尚何暇投賓館。今治晚生等具有情詞,乞老父母大人即飭差捕究,以正國法。”誠齋驚道:“森嚴之下,怎有如此變異?既有狀詞可取上來。”左右即將狀子呈上,誠齋一看,隻見其狀雲;

錢塘縣學生員夏天生具呈為倚勢劫奪殺人大變事切:天生於本月十五日,宴集同袍,會文於浣花園中,慘遭凶盜。蘇星窺知珍玩豔目,頓起盜心,持刃突入,冒稱老父母是伊敘父,殺人肆劫,財寶一空,舉家震駭。有在社生員張其白、卜長俊等為證。伏念禁城之內,豈容白晝殺人;鬧市之中,那許綠林行劫?雖作盜者有恃,念敷化者無私。叩乞嚴捕重究,追贓正法。上呈。

誠齋看畢,拍案大怒道:“殺人大盜,法所必誅。又冒稱本縣為叔,死有餘辜。既禁城鬧市白日搶劫,豈鄰裏坐視,汛兵不救的麼?”張其白道:“園隔重樓,內中被盜,外實不聞。惟治晚生等因社期會飲,是以目擊其事。”誠齋道:“既張兄親見,諒非虛謬。但殺人大盜所關非小,又且幹連本縣,若少有架捏之詞,鞠出真情,則罪有攸歸,諸兄宜斟酌其可否。”

夏元虛等見誠齋不欲準其詞狀,隻道膽寒,乃一齊嚷道:“強盜重情,豈可寬縱?別無斟酌。若老父母這裏不準,生員們即赴公祖按台處投控。”誠齋微笑道:“既諸兄別無斟酌,本縣難道倒要斟酌?但事關重大,罪成不小,必須先詳問一個的確。既事經奉縣,自有堂規,諸兄哲退儀門,隻留夏兄在本縣案前,一言始未,即便捕獲其人。“說罷,目視左右,皂役會意,吆喝排衙。張其白等隻得退立儀門,惟留下元虛一人。

誠齋正色問道:“狀上寫著道殺人肆劫,所殺何人,殺在何處,一一與本縣明言,以便臨驗。”夏元虛、張其白等因一時氣忿,又一時高興,思量要把那紙老虎來恐嚇誠齋,以為定當下屈服,那裏曾打點到認真的田地。今被誠齋這一問,登時語塞,遲了半響道:“殺人者將欲殺人耳,實未著傷。”誠齋冷笑道:“殺人償命,其罪不宥,豈有將欲之稱?又焉知果將欲耶?既未著傷,為何將殺人二字來欺誑本縣?已先坐著個故入人罪矣。”元虛道:“無虛不入詞,此不過引用助語,乃治晚生等用慣的文法。但白日大盜,老父母何得徇私容縱,反欲加罪於治晚生為綠林漏網?不識老父母誠何心也。豈盜果令侄乎?”誠齋大怒道:“有這呆物,不知法度,在奉縣麵前語言無狀。今既犯故入人罪,左右何不去其衣巾。”兩班皂役,不由分說,早將他方巾扯去,喝叫跪下。誠齋故大聲道:“劫去財寶,共有多少?是何物件?怎不開列失單,卻如此蒙混?快須細細報來,好侍本縣替你效勞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