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蘇定自那夜人從裏一陣鬧嚷,忽不見了公於,急得沒法。忙與劍童喧呼喊叫,東西尋覓,哪裏竟有個影兒?時已夜棵人散,家家歇患,諒無尋處。沒奈何,回家嘉主人說“因迎龍燈,於眾人忙迫之中,擠不見了公於。一時無處追尋,隻得回來報知老爺。”誠齋見說,急得頓足捶腳,怒罵蘇定怎麼不小心照管,以致不見,又痛責劍童,怎不緊緊跟著,卻有得失落。舉家惶惑無措。反是誠齋親女馨如小姐道:“看哥哥年紀雖幼,機智不群,決不落拐騙之手。遲早自能歸來,爹爹不必憂心。”誠齋無奈且歇,次早著人四下尋訪,杳無形跡。又貼招鳴羅,願出百金為酬,卻終不見有一些消耗。
光陰迅速,早逾兩月。這日誠齋正獨坐納悶,忽見紫宸走入,忙立起來,認道:“是非吾侄紫宸耶?”紫宸忙趨而拜,道:“侄兒正是。”誠齋道:“是耶,非耶?夢耶,醒耶?自汝迷失之後,至今兩月,無日不在這裏愁悶,幾乎使我寢食俱廢。何處不著人尋到,不得一些蹤跡。不知汝這幾時流落哪裏,怎地棲身,卻直至今日才歸?”紫宸聞言亦自驚訝,即將那夜看迎龍燈,主仆失散,不能進城,忽遇天台道人,引至天台山中,宿了半夜,今日跨鶴歸來之事,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道:“侄兒隻道昨夜之事,怎麼卻已兩月?真乃山中七日世上千年矣。”誠齋見說,稱奇不已,道:“古傳費長房逢壺公及衛大丞遇負薪老人事,可知不誣。今我侄遇天台道人於窮途,亦可作他日佳話。此家門餘慶,真千載奇逢,安知非長生之兆也?”說罷,即同入內。一家相見,不勝之喜,乃治酒慶幸不提。紫宸自歸之後,日夕閉戶書房,將天台道人所授之書時時閱習,不上一年,皆為腹中之物矣。正是:
靈敏寧無本,神仙會有原;
許多雲與霧,、吐納在蘭台。
說這誠齋,原以進士守製在家,其年服滿,入都赴選。他本意原望造一京職,得近天頗,少展幹生之誌。不期因誠齋不去諂媚;竟點了外任浙江錢塘邑宰,不勝歎息,隻得離京之任。因鬆江至浙甚近,將家屬攜帶任所,隻留紫宸伴著夫人,管理田園。這總兵索雄飛雖係武弁,卻倒為人沉靜慷慨,與誠齋性情相合,極是來往得好。值他生辰,誠齋雖不在家,卻寄書回來分付紫宸,令其親往拜賀。紫宸不敢遲延,即忙打點了禮物,到上海縣拜索總兵的壽誕。本欲即歸,因索總兵再三留住,這日筵宴,他也在賀客之內。正值飲酒之間,忽報海賊奪門而入,眾客驚倒,總兵棄席。紫宸料得賊誌於庫,身邊帶有弩矢,肆筵之處恰近庫房。即騰身上屋,潛伏槽溜之間,緊對必由之處,暗將一弩連三箭之法,射退賊眾,保全上海縣庫。見贓去遠,仍複跳下。
時有幾個逃走不及的酒客,藏避在黑暗之處,看得十分清切,認得是蘇紫宸,隻是不敢則聲。直至賊退,方才都走出來,驚問道:“不信世兄英年,卻有如此妙技。若非射退賊人,不但縣庫被劫,吾輩亦皆為魚肉矣。容向總台並邑尊言之,當速旌表,以誌今日之奇。”紫宸笑道:“為國家守城,戮此烏合,乃分內應為之事。諸年伯欲為旌表,得無遼東豕耶?”眾鄉紳道:“此乃有功邦國,庇護全城,威振遠邇的驚人快舉,豈有默默不為表揚而虛此奇功乎?”其時上海知縣金懷了,亦因賊至匿在桌下,聞得人聲嘈雜,料必賊人去遠,乃從桌下鑽出,道:“蘇世兄不必太謙,有拂諸老先生盛意。奉縣還要奏功請旨,方顯令名。”紫宸道:“雖蒙老父母作養,諸年伯推愛,但治生並不是好名之徒。況以些子微勞,即論為奇功,若較昔馮異,使治生罷卻勳名,即非榮而反無恥矣。祈勿再以此掛齒頰,則治生感擻反深。”眾人見他不矜其功,深相歎服,無不羨慕。後人有詩道:
文成繡虎並雕龍,退賊還教建武功。
學得天台三箭弩,勝他赤壁一東風。
說這蘇紫宸自此之後,鬆江一郡盡耳其名,爭欲與之結交,日日車馬盈門。紫震煩擾不過,因見春景妍媚,向慕武林山水之勝,不若以探叔為詞向彼一遊,聊用避喧。算計定了,來與嬸母說知;帶了劍童,即日寓鬆。正是:
不堪結客場中擾,寄進西湖代杜門。
隻因這一至浙,有分教:假斯文遺千秋之臭,識賢豪成一麵之交。不知後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評雲;
篇首寫海寇犯境,被弩而遁也。一擱擱起,卻任意暢敘遇仙一段情景,連坤數紙,直至篇尾,才繳到神射。風息火惠處,忽然漾開另寫。殆所謂“欲賦天台山,卻指東海霞”者,真是奇情恣筆。且目曰“誤入天台”,作者胸中,蓋深惡相傳劉阮之說汙穢仙靈已甚,故此特以葫蘆遊戲拭淨俗限。令讀者望其題,疑作柳絲花朵,心魂搖曳之筆,而尋其義,實則風清月朗,千宣一碧之文;是又一誤入天台也。噫,亦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