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2 / 3)

走了一會,已是郊垌。再行數步,轉過一堍小橋,卻是一條山路,崎嶇不堪行走。耳中鬆濤謖謾,猿叫哀哀,甚覺悲涼淒楚。紫宸想道:“西門之外。一向並未有山,怎麼今晚卻走出這條山路?好生古怪。”欲待不前,那道人望前亂奔,並不回顧。四望俱是曠野,竟不認得是甚去處。倘然落後,又恐迷路,隻得緊緊跟走。覺得水盡山窮,轉過一彎,忽見鬆林之內射出燈光來,才見人家。那道人住足道:“蔽廬已到,公子請進。”

紫宸舉目看時,卻是小小三間精舍,早有小童啟扉,持檠接入。滿階瑤草,拂戶奇葩。跨進齋中,隻見竹床紙帳,丹灶茶爐,素琴掛壁,仿佛柴桑之趣;古墨懸軒,認是輞川之筆。紫宸不敢怠慢,忙整衣作揖而從。小童送茶,杯茗精潔,入口甘香。因問道:“仙丈大名尚未請教,此地何處,更望指示。”那道人笑道:“此地乃是劉阮誤入之處天台山中。餘也並無姓名,但幽棲於此,即以山名,為天台道人也。”紫宸見說驚想道:“鬆江若到天台,聞隔千裏之遙,何不覺數裏便到?想此老人必非凡俗。”因複起身拜謝,道:“弟子下土庸才,何幸得蒙仙丈接引?”天台道人微笑道:“適從海上歸來,道經故裏,因見花燈之盛,駐足逍遙。幸遇公子於途,觀公子豐骨大類吾輩,故引到此。”紫宸道:“如此則仙丈亦係鬆郡人矣,敢問向居何處?族有何人?或可表揚道德,永垂不朽。”天台道人見問,忽浩然長歎,口占七言兩句,答道:

已薄世情波底目,不知何事憶錢塘。

紫宸茫然不解,因見天台道入瞑目而坐,亦不再問。少頃,排列酒食,都是些冰桃碧藕,麟脯琅萊,俱非人世所有之品。童於進酒,紫宸舉杯,真是瓊液流霞。入口甜濫,頓覺神怡氣爽。飲至半酣,紫震道:“愚意百歲如寄,蜉遊幾何,況人生飲啄,自有定分,即營營何益哉?今幸有緣相引至此,得瞻物外煙霞,不覺萬念俱灰。伏祈仙丈收錄丹台,采芝煮石,習煉長生。不知仙丈肯賜容納否?”天台道人道:“公於名緩未脫,塵緣未斷,苦樂未均,文章未了,正當馳驟於兩都碩俊之間,豈暇與山棲穀隱者較量風月哉?”紫宸道:“仙丈所論雖是,但每思智如淮陰,才若膏蓮,終不免長樂、采石之禍,況才智不及二公者乎?藏拙猶遲,何淪馳鄹?”天台道人笑道:“公子之論極高,但大塊假我以文章,必須於宇宙之間橫行一番,然後急流勇退,方為最上乘耳。”說罷,向童子道:“今夕蘇公子在此,無以為娛,可令輕卿出來。”

童於應聲入內。去不多時,引了一個絕色女子出來,向紫宸萬福,慌得紫宸還禮不迭。天台道人命坐於側,執壺行酒。紫宸省眼看那女子,年可二八,生得眼澄秋水,貌媚春花。紫宸雖係幼年,見那美色當前,不覺心搖目眩。因想道:“此老既巳修道,又何畜此尤物?果神仙亦有此樂耶?”正在呆想,隻見天台道人笑道:“山野無以表敬,想是公子不悅。輕卿何不起舞,少助酒懷。”那女子領命,離席而起,整鬟理袖,款款盈盈的舞將起來。隻見彩袖飛揚,香風馥鬱,低徊如錦鸞展翅,矯舉若索鶴乘軒,嫋娜之態果然豔目。舞了一回,低囀鶯聲,口占《謁金門》一闋道:

仙家樂,依樣畫來潦草。罩袖紅裙鞋底小,漫舞霓裳調。輕捷蜂腰纖巧,空腹如筒休笑。共醉金樽明月,曉看荷蘆顛倒。

舞畢,微笑還坐。紫宸稱羨不已。天台道人大笑遭:“公子愛之乎?此乃道家遊戲,豈可著相。”因向女子道:“可還汝本來麵目。”隻見那女子就地一滾,卻變作一個小小胡蘆。紫宸不勝驚異。天台道人收來藏入袖中,道:“此非公子所好。”因命童子向石壁內取書二卷相授,道:“讀此可作奇男子。但功成意遂,即宜勇退,乃為公子福。此地非久駐之區,宜速歸去,免令叔懸望。”紫宸拜受:“重蒙賜以仙食,授以異書,高厚之恩,粉骨難報,但未知後會可期否?”天台道人道:“出海定海,即是會期。”

時天色已明,命童子引白鶴一隻,叫紫宸跨上,令其閉目。即時騰空而起,惟聞耳畔風聲,身子如在雲霧中,頃刻之間,覺得身已著地。開眼看時,那騎來之鶴不見在跨下,再定睛一看,認得是自家門首,不勝驚喜。後人有詩詠之遭:

為看花燈忽遇仙,往還頃刻路盈幹。

不須另叩元關要,已信壺中別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