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2 / 3)

青銅鏡裏玉芙蓉,自見花枝意更濃。

若使芳君能解語,寒氈紙帳可春風。

儒珍看畢,笑道:“兄詩越發該罰。”秋遴嚷道:“有甚不佳,卻雲該罰?”儒珍道:“詩雖佳,情卻鍾得不佳。適弟之作鍾情於花,尚受兄罰酒。兄詩之情,鍾在花外,豈反不罰耶?”秋遴笑道:“弟豈吝此一杯酒,妨兄東門之役?但弟於花月之間,實有深情。今對此芳標,得無春色惱人之思乎?”儒珍笑道:“牡丹雖已萌芽,還宜含容以待春風,豈可賦此情語?我恐感動花心,則趙師雄之妖梅,兄亦不免。”時秋遴已醉,聽見感動花心妖梅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道:“我錢塘才子陳秋遴,蒙芳卿贈我洛陽春色,月窟奇香,慰我齋頭寂寞,筆底相思,真我知己。倘更辱不鄙,即羅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犧一杯,聊與芳卿為壽。”祝畢,灑酒於花,高歌起舞。儒珍大笑道:“兄感慨太多,鍾情大癡,褥無近顛狂者耶?但今夕花如解語,尚此癡態,倘遇解語如花,弟不知兄更作何狀?”秋遴道:“杜老賦見花即欲死之句,穆宗有惜花量禦使之事,吾輩鍾情!能不依依於是花乎?若遇解語如花,自當貯之黃金屋,坐以七寶床,日夕焚香相對,即人世之西方矣。”說罷相視而笑。

二人談笑之間,不覺酩酊。儒珍因醉,入內就寢。秋遴且不去睡,呼童煎茶。自卻移了一張椅子,露坐花間,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雲移月暗,忽覺微風拂拂,香氣依人。秋遴定睛視之,卻是一垂髫女子,淡妝靚,欲前不前的在花陰之下。秋遴喜動眉宇,忙起身上前,深深作揖道,“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宅仙眷,何由深夜至此?”隻見那女子低鬟微笑,朱唇半啟,如鶯聲嚦嚦的說道:“妾乃鄰家符氏之女劍花,夜來聞君佳章,過蒙垂愛,故特輕造以鳴謝耳。”秋遴道:‘適與敞友對花小酌,偶爾成吟,不知芳妹何以知之,辱臨雲謝?”劍花笑而不答,手撚花枝。秋遴在明月之下,偷覷劍花,嫋娜如花臨秋水,輕盈著不勝其衣。芳香襲人,不覺糜然心醉。乃逼近一步,笑道:“既蒙賜顧,必有慰我岑寂,豈竟無一言相聞耶?”劍花道:“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今既人聲悄靜,諒必不妨,自當以實相告。但妾雖閨中兒女,酷喜文墨,愛才如命,誓不草草適人。方才聞君朗吟佳句,有意濃解語之詞。雖近輕佻,然細細味之,感慨良深,轉輕佻而成風雅。妾因窺君之貌,風流亦似其詩,不覺心動。故不避自薦之羞,而踐君春風之?約耳。”秋遴見說,不勝狂喜,道:“豈知拙作卻成司馬琴心。但念陳秋遴何福修來,得感芳妹高情。第恐此間露冷衣單,請入閣中談心。”

遂攜了劍花之手,同進文官閣內坐下,道:“適聞芳妹之言,必然才高蘇小,亦肯賜我以瑤章否?”劍花笑道:“荒蕪微才,豈堪呈覽大方。既蒙俯采芻語,豈好方命,隻得獻醜。”卻喜有現成的紙筆即和秋遴的韻,揮一首道:

自甘淡泊潔儀容,白眼如嗔春色濃。

深淺但憑池上月,因循斟酌落花風。

秋遵看畢道:“芳妹佳句,意在言表,真有心人也。吾輩須眉愧無地矣。”劍花道:“野草凡葩,豈敢與姚黃魏紫竟春色也。”時秋遴挨近劍花身邊,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早已心旌搖曳,因笑道:“夜已將午,莫再因循,但憑池上月矣。”劍花微笑不答。

秋遴正欲撫背求歡,忽聞儒珍喚睡而至,忙將詩箋藏入袖中。早見劍花巳下瑤階,欲詢下會之期,疾忙趕上,不料失足一跌,忽然驚覺,卻是一夢。原來坐在椅上,竟自睡著在芙蓉花下。隻見蕊含濃露,花氣依人,月落參橫,不勝惆悵。秋遴回想夢中之事,恍然在目。忙向袖中摸那詩箋,其詩猶在。即向月看時,與夢中一字不差,不勝駭異。時夜已深,四顧悄然,寂無人聲,惟見樵雲睡著在假山之畔。向前喚醒,回入書房和衣而寢,反複追思,終夜無眠。正是: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說這秋遴次早侵晨而起,即到芙蓉花邊尋視與美人綢繕之處,曆曆如在。但園外並無鄰近,心中狐疑不決,覺得情慵體倦,回至自已書房,俯幾靜思:“昨夜美人果是嬌小嫣美,冶度輕盈,所謂傾國傾城,信不誣也。可恨不做美的王儒珍驚散,不然已成風流之局矣。如今弄得疑疑惑惑,這段幽思怎能消遣?”卻又自想道:“我陳秋遴好癡念頭,這是一場春夢,怎麼認真相思起來,豈不好笑?但既是夢,怎麼又有詩箋之贈?且句出新奇,韻非陳腐,非檀口蘭心,豈能作此香奩佳句?這須不是夢中做得來的。”因又想道:“既不是夢,怎麼不見有一些去來之蹤跡?況且左近並無鄰居,而小妹有鄰家符氏之稱,莫非是妖怪不成?然細味此詩,並觀其入,並無一些妖冶之形;就是妖怪,具此才美亦是斯文一脈。吾輩非禍物者,物豈具傷人之心?此必花神感我昨夜對花一片深情,故有此遇。如今不要管他是夢是妖,今晚再至舊處,看是如何。倘又有奇逢,必要審問的確,便可明白矣。”一霎時便有無限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