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劍田詩感花姨
詩曰:
莫向寒窗苦讀書,團中秋色正盈枝。
坐花欲索花顏笑,戴酒難禁酒興癡。
月暗欄杆疑蝶夢,魄消香粉好相思。
兄端風雨何相妒,一夜瓊葩落滿池。
說這王儒珍與陳秋遘,十三歲俱次第入泮,因少年美才,人人欽羨。且兩家相隔不遠,可不時聚首,甚是莫逆。一日秋遴來至儒珍家中,儒珍道:“連日少晤,想見攻苦。”秋遴道:“弟雖讀書,未當至乙夜,亦就睡矣。但每興至欲吟,便思兄九齡風度,而恨咫尺天涯,奈何?”儒珍道:“此亦何難?隻消遠卻市鏖,或於湖山之間覓一靜室,與兄讀書,便可日夕聚首,又好領略山光水色,曠達襟情,豈不為妙?”秋遴道:“弟亦久有此意,因無可棲之地,故至今未果。兄言及此,洵為同誌。但恐寺院庵觀,佛號鍾聲,也覺煩亂。”儒珍道:“兄既厭梵音雜耳,家嶽之埋劍園,更有何說?”秋遴道:“弟素慕令嶽翁之園,雅勝金穀,每欲一遊,輒因循而止。倘得與兄讀書於中,深慰渴思。但聞令嶽翁之寶眷盡居其內,豈可假作嘯歌之地?在兄或可,在弟實恐不便。”儒珍道:“若爾,弟亦不言此園之可矣。因家嶽不知何故,仁和夏吏部特薦一本,言家嶽吏治之能。天子準奏,新近差官責詔,優旨欽取入都,勢不能辭,數日前已將家眷仍移入城內故宅居住。隻在這幾日之間,家嶽便要起身赴召。若家嶽一去,此園即空,如欲借作誦讀之所,家嶽亦何吝而不肯耶?”秋遵見說,大喜:“原來令嶽翁有榮召之命,深為欣羨。但亦須先告知尊翁老伯,浼求一言,方為妥當。”儒珍道:“這個弟自能理會。”兩人又說些閑話而別,不提。
且說蔡其誌一向不想做官,因九重求治,降敕吏部查訪賢良,開呈禦覽欽取。時夏莢巳任吏部侍郎,向知其誌才能,在鬆江作府時,就有垂青之意。後值其誌謝職而歸,因亦丟開。今見了這道旨意,頓起夙昔之心。況是該管之事,故就特薦這一本,又寫書來殷勤勸仕。府縣官見是吏部特薦,皆治酒送行。其誌無奈,隻得辭別親友,擇日起身。
王悅聞知,亦治渭湖舫,率子儒珍請其誌餞行。須臾,其誌到來,即時船放中流。座無他客,唯翁婿父子,又且知已,並不。拘於禮數,開懷暢飲。少頃,舟抵六橋,酒已半酣,王悅道:“年兄德政孚嘉,帝心簡在,風詔遙頒,崇階榮陟,深使同氣生光。”其誌道:“弟昔日不甘以五鬥米折腰,幸得解組歸來,深遂林泉之願。今不意夏老有此一番舉動,且迫以欽旨,故無奈就道。雖蒙夏老之推愛,豈知弟心實有不然。”王悅道:“綠野堂雖可娛,黃金印未嚐不樂也。如弟之臃腫,自當藏拙。若兄藝苑青錢,詞林赤幟,故得夏老戀戀作此。中郎一顧,天下賞音。”其誌歎了一口氣道:“仕宦人之羅網,奚印綬足念哉?豈若效金樓子蜘蛛之隱,逍遙於湖光山色間之為真樂也!”王悅道:“造化弄人,而山水之靈,豈能久戀主人之跡哉?然雖如此,恐夏老一片熱腸難負。兄權應此召,俟得意時解組未晚。但不知定於何日榮行?”其誌道:“今日蒙故人招飲,明日西出陽關矣。”王悅道:“如此,弟有一言奉懇。茲小兒無幽靜之地讀書,欲假吾兄埋劍園權且肄業,不知能借一枝之棲否?”其誌見說大笑道:“令郎是弟何人,豈有不能之理。且弟去後。正恐固中無人居止而致荒蕪。若得令郎在內讀書,所極願也。”王悅見說,即令儒珍拜謝。隻因說得投機,不覺飲至日暮,方各依依不忍而別。正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且按下蔡其誌次日起身,自進都中不提。再表王儒珍,見泰山允了借園,不勝之喜,送別起身,同父回家。次日即與秋遴說知,揀了一日,約同搬至埋劍園來住下。讀書之外,所有詩文,互相評品。真個是好花同看,好句同吟,甚不寂寞。倏忽夏沒秋深,池邊玉芙蓉開得十分華麗。王儒珍道:“有此奇花,可不把酒臨軒,使花神寂寞乎?”即叫自己小廝墨童沽了一瓶期白,買了幾尾鮮魚,兩個在花前對酌。少焉月出,更覺韻致,秋遴道:“對此名花,玉容嬌嫣,不減洛陽春色。既有芳香贈我,豈無好句酬之?”儒珍道:“酒澆清月,詩慰寂花,正今夕之興。然須醉吸鬥酒,而後豪吟百篇,莫使青蓮獨占美於前。”秋遴道:“兄風流豪興果不讓古人。”乃斟一巨觥遞與儒珍,道:“滿飲此杯,聊潤詩腸,請兄先吟,弟當繼後。”儒珍接過,一吸而盡,道:‘興到便吟,何分先後。”因將玉芙蓉為題,揮成一首:
池南池北盡芙蓉,雅操冰心不著濃。
攜酒明晨重過賞,殷勤愛惜五更風。
秋遴道:“兄詩雖好,但要弟答席,該罰酒一杯。”儒珍道:“小弟並無此意,怎說要兄答席?秋遴道:“兄且飲了此杯,弟若說的不是,倍罰還兄。”儒珍隻得飲幹道:“請教。”秋遴笑道:“今夕有酒,且飲今夕之酒,今夕有詩,且吟今夕之詩,故為即情即景。兄詩中有明晨攜酒,豈非望弟攜酒答兄今日之席乎?”儒珍笑道:“此乃弟情鍾於花,惜之之辭,豈欲兄答席而有此言耶?”秋遴道:“鍾情於花,何必及酒?若弟另有鍾法。”儒珍笑道:“且不必爭,看兄鍾來。”秋遴大笑道:“有理。”因向花微笑,和成一絕。先高聲朗吟了一遍,遞與儒珍道:“絕妙!弟的深情俱被筆尖化出。”懦珍接過,隻見上寫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