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亞當本名不叫朱亞當,他大學報到第一天剛剛簽下自己的大名,朱富貴。當即遭到現場高年級師哥師姐的嘲笑,有個師哥還說其實你該叫朱中求,朱富貴不解地看著師哥,師哥就說是富貴險中求,當然你要叫朱險求也可以,以後足球隊守門員就你當了……大家繼續笑。

當即,朱富貴同學就跑到學生處堅決要求改掉名字,那時班上同學互相還沒來得及認全,所以我班就悄然引退一個朱富貴,光榮登陸一個朱亞當。由於改名神速,加上看他哀怨,我們寢室這幫濫人居然沒有張揚,所以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

大家早知道了朱亞當在校園裏遭受的種種境遇,他苦練各門外語,因為他是一個結巴,大家不知道的是,他怎樣苦苦地要改變自己的品種。要不是基因工程至今尚未進入商用階段,不知呈現在我們麵前的朱亞當同學將是怎樣一個奇觀,他也許是一名誓死保衛皇後的火槍手,也許是那個爬上陽台的羅密歐,也許是喝了伏特加忙著在小樹林裏跟情敵決鬥的普希金,也許是用番茄醬畫畫的北歐後現代藝術家,他可能是一切詩意而有品位的東西,除了法國鵝肝和蝸牛。

朱亞當是付出了很多代價的,比如,他堅決不喝國產紅酒,哪怕品質口感不賴的長城極品幹紅也不喝,寧肯多花四五百塊錢陶醉地嗅一嗅說——這一抹碎金般的1998年陽光,我感到你明亮的憂傷……一會兒就果然憂傷,嘴唇發紫腹瀉不已,那其實是深圳郊區小作坊生產的假酒,嘴唇發紫是因為添加了色素,據查,那個作坊平時兼職也做五毛錢一根的冰棍。

還比如說,朱亞當有睡前做禱告的習慣,他會跪在陽台上雙手緊抱嘴裏喃喃自語,%*¥……¥·)%~U#*%¥……內容不外乎說些主啊,感謝你賜予我清水和麵包,由於靈魂深入,表情奇特,他又穿著一件禱告用的長袍,看不到腳,適逢下起小雨,隔壁那個阿姨跑到陽台上收衣服,回頭一看,有個渾身濕漉漉的人一邊緩緩升起,一邊詭異地笑了一笑,還說了一句哈裏路亞,阿姨哪裏聽得懂哈裏路亞,哇哇大叫鬼在說話了啊,丟過去一曬衣杆狂奔回屋,朱亞當額頭流血委屈地說,你見過被曬衣杆砸傷的鬼嗎……

後來,朱亞當見人民並不接受這麼高尚的行為,本著主說的要謙虛低調,就轉移到屋裏窗前,有一天亞當因公司加班太晚回到家淩晨三點過,想起還沒禱告,就跪在窗前%*¥……¥·)%~U#*%¥,正值一個慣偷沿窗外撤退,回頭一見,悚然,然後就啊啊啊……啪。

這是因為朱亞當家住九樓,啊啊啊……啪,郭德綱說了,要是家住一樓就是,啪……啊啊啊啊。

我們可以偷看一下朱亞當本周日程表:

【周一晚19時30分,參加維多利亞派對(記得穿內襯假領),21時45分有巴洛克建築藝術理論延展會(帶英文原版《格調》);周二午12時40分,素食主義者沙拉菜譜互動(互動前注意吃口香糖以免有之前拉麵蒜味);周三晚18時,寵物外語口令訓練課,及理論總結(純棉休閑裝,用美式英語),22時靈魂靜思及外太空生命跡象搜索(超越上次的霍金理論,主要從霍爾金娜入手);周四下午14時30分,西班牙語講演(著正裝,係領結,提前給可惡的李可樂請假);周五下午16時,古典美與現代美的嬗變(記得戴假發);周六,全天前往藝術宮,觀摩歌劇舞劇及芭蕾舞(溫習堂璜選段,千萬要記得帶跌打損傷膏)……可惜星期天是用法文寫的,就算畢敬和我東拚西湊也翻譯不出來。】

為了品位,朱亞當把自己搞得很忙,也搞得很窮,特蕾莎一個月花銷高達1000元,我問過朱亞當為何不把這筆狗美容費用,把他的頭發剪短剪精神一些,他不屑地說,長發,才體現得出宮廷藝術家的氣質。我無語,他那頭發看上去油膩膩的,往炒鍋裏一涮絕對可以炒菜,沒體現出宮廷的氣質,倒體現出宮爆的氣味。

朱亞當極摳,好多次他說請客,大家以為他要買單,最終卻變成了大家單買。不過他是個善良的人,除了讓我們時常不方便外也沒有傷害過誰,他的外語優勢有時候也能派上大用場,比如說這次在雲南,他裝得比外國友人還像外國友人,綠坪縣領導十分敬仰,以至於臨走前還聘他為榮譽縣民,沐縣長送給他證書時真誠地說:以後常回家看看,畢竟是你的祖國。

*******

我一直來不及總結下我的燈火同仁們,也許現在是時候了:

究其實質我和朱亞當是一類的人,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比如,他養了條法國原裝貴賓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高級人,我養一條金毛也是為了讓自己像城裏人,狗是我們移動的身份證,巴不得別人誇一句,連狗都這麼洋氣何況人呢。雖然我的金毛後來成了土狗,這是家門不幸,可我沒有怨天尤人,這就是我比朱亞當狡猾的地方,我會慨然決定——既然都土狗了,就把土狗的路線進行到底,反正城裏人以前也是農村的,天天拎一條土狗?來晃去,也許就成另一種品位,別人還誇我有愛心,對遺棄犬都這麼好。

其實,我們燈火公司五大股東都是農村孩子,考上大學來到城裏,發自內心要改變原來的生活,我們時常不忿,因為我們比這座城市的原著民更熱愛這座城市,貢獻也更大,他們除了靠收點房租天天打麻將血戰到底外,無所事事,冷若冰霜,仿佛我們不是來城裏打工的,是來打劫的。

城裏人就是這麼變態,他們必須假裝看不起我們,才能顯出他們是被看得起;他們假裝麵無表情,才能顯出閱曆豐富。你以為他們很酷,其實是很哭,穿名牌開好車,可是物業費都賴賬物管敲門還不敢開門;塗著紅指甲拎著好包包,其實包包裏除了化妝品連五百塊都拿不出;假裝談著收購衛星的外殼飛機的翅膀中東的油井,其實汽車尾燈壞了都沒錢修;做頭發做足部美容一花就是一千幾大百,出來就和停車場工人大吵大鬧憑什麼多收我一塊錢……

他們真變態,可後來我發現自己也在變態,關於我的種種醜行已不用說,至今我們公司還欠著樓下拉麵館三個月的麵錢。不是我沒有錢,我就是不想馬上給他錢,陝西小夥來收賬時我還拿出厚厚一個支票簿嚇唬他,說我這支票是美國花旗銀行的最低金額開出來就是三萬,美金,你找我零錢,陝西小夥說俺親娘,你買了俺的拉麵館吧。

這證明我現在已是一個地道的城裏人,我比一般城裏人都變態。這是因為我一直悄悄研究身邊各種變態,並很有心得,比如:

劉熊貓打麻將時總像被猛獸追殺的惶恐樣子,手總像被燙過一樣動個不停,哎呀不行了,要放炮了,哎呀這張打後悔了肯定要輸了,哎呀手氣太差了,今晚要輸了,哎呀——我和了。他總哭喪著臉,不停說要輸了,可屢戰屢勝,這就代表城裏人一種類型,扮豬吃老虎。

作為劉熊貓小舅子的劉一本,則是扮老虎吃豬,假裝克格勃,他總喜歡隨時拿一個本本記下身邊所有細節,不僅開會內容,而且身邊所有細節:

昨天杜丘吃了三碗拉麵其中兩碗放了胡椒,剩下一碗不知為何放了一個雞蛋;前天畢敬說要去足浴可事實上他去的理發店,還有個非洲黑妹讓他幫忙尋找川劇變臉大師;李可樂他媽打電話找他,李可樂說在開會其實是在打麻將,晚上嫌旁邊的寶馬擋住他的奔馳,悄悄踢了一腳;隔壁廣告公司的老總喝酒發瘋,抱住他公司的一個女秘書就親導致其男友打上門來;左隊長疑似香港腳發作,昨日來辦公室後一直在撓不停;朱亞當前日正常,昨日也正常……之所以記朱亞當很簡單,是因為劉一本實在聽不懂朱亞當的話。

劉熊貓在嚇唬自己之中才有安全感,劉一本隻有嚇唬別人才有安全感,但相比起來劉一本稍厲害,世界上最能嚇唬人的,莫過於記下大家的一點一滴。

至於畢敬,表麵看滿腹經綸人模狗樣,其實有一個石破天驚級別的愛好——幫別人搓澡,這並不意味著他在性取向上有什麼問題,他隻是喜歡搓澡本身。大學時他就暴露出這一愛好,以至於那麼摳門的都變得無比慷慨,哎,兄弟走嘛,我請客,搓一次嘛,我再送你一包煙,還不行,那我搓完澡再請你吃頓飯,求你,讓我搓一次吧,最後一次,肯德基好不好,周末你和你女朋友看電影算我的……如此軟泡硬磨,不到半學期,我們寢室就無一幸免,到大學畢業時,整座男生8舍大部落入毒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