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莊亦歸見到張傑,整個人激動得像炸了屍的木乃伊,從輪椅上站起來全身僵硬一直在說,像,像,像我年輕的時候……天荒地老,枯木逢春,鐵樹開花,眾人就都說像。我心裏說像你媽個屁,還不是老子們造假造得像,要不是彈棉花的我爺彈琵琶的我奶都是革命青年,背景不好偽造,加之我媽還在,當初真該把自己包裝成孤兒,包裝為孫子,反正都是莊孫子。

莊亦歸就地命名張傑為莊子樂,子字輩,詩書禮樂的樂,那字居然也是讀Yue。乖乖,真和老子李可樂是一樣的,哎,可惜我就是那傳說中的孝子,才不會更名改姓去當闊人家的公子。

忽然又想,如果成為公子,就有了錢,有了錢才可以成為孝子,要是跟貪財的老媽打個商量,是不是可以這個、那個……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但沒說公孝不能兩全,既是公子又是孝子,生活一下變得啷個裏個弄,不過,也許那些嫉恨我的人肯定又要說我見錢眼開,背叛祖宗。在成為公子,和成為孝子這兩件事情上,一時間我很是矛盾,臉上很是焦慮,弄得莊亦歸在問,李可樂先生,明天我就讓助理把錢打給你,前麵付的70萬算是打點費用,我再給你500萬怎麼樣,略表對你感激之情。

莊子樂睜大眼睛看著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口氣生硬對我說:哎,你,去幫我拿瓶可樂。我想過龜孫子會變,但沒想到龜孫子變得這麼快,去年讓他客串了一把莊兒子,當時他就說過,要是我真成了莊家後人,就讓你們全部當保安,我還踢了他一腳。我想這是報應,是我該得的,所以我爽快地回應,好的,公子。

觥籌交錯,紅男綠女,莊亦歸為慶祝找到莊子樂花了100萬包下整個錦江,市長甚至一個副省長都來了,我們被排得很靠後。終於輪到我們走過去向莊子樂祝賀了,坐在輪椅上的莊亦歸看到我和左兄罩很激動,咳,多謝你倆,你們是莊家的恩人,大恩不言謝,過兩天有人會聯絡你們去台灣看一看,遊輪我都安排好了。莊子樂站在旁邊,倨傲地看著我和左兄罩,嘴角有明顯輕蔑的笑容,握手時很輕,一下就放開了,放開時,還很輕地說了聲,其實你倆應該謝我的。

看到他那個小人得誌的樣子,我很想像過去那樣上去踢他的屁股,但是我不敢,因為他不再是保安張傑,而是莊家公子莊子樂。從那天我向他深深躹了一躬,喊了三聲張爺爺,我就決定忘掉保安張傑,記住闊少莊子樂,假如誰提起當年曾經有一個保安,我也會認真解釋那其實是來人民中間臥底的,屬於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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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的顏色明明亮亮,蟬兒在枝上高聲歌唱,這才想起已至仲夏。這一個月,我們在台灣省玩得很哈皮。

到了台灣才知道寶島不僅有阿裏山和日月潭,還要去鹿港小鎮,一個美麗靜謐的漁村,以前我一直以為鹿港小鎮是吃宵夜的地方,這才想起,其實就是羅大佑唱的“廟裏香火是否依然虔誠”……那一條條青石板的老街,坐著人力三輪一路小跑,被拉到一家不知名的小店吃最地道的小吃,老板娘風韻猶存,眉眼依稀有點鄧麗君。

還有臨海傍山瑞芳小鎮的“九份”,在半山腰找家咖啡店,看深藍的海水,聽本土音樂,花十幾塊新台幣要一份“芋圓”,看一看梁朝偉在《悲情城市》裏的演技,那時他剛剛和劉嘉玲好,人長得很精神。那天夜深了,店老板也不打攪,我們幾個和衣吹著夜風,等待第二天早上看海上日出。

當然還有著名的北投溫泉,坐小火車穿越整個寶島,爬上宜蘭的火山龜山。杜丘、朱亞當、畢敬打賭這火山是活的還是死的,我說跳下去試試就知道了。左兄罩沒有來,因為兩岸還沒有直通,作為公安更不方便來旅遊。

莊亦歸不僅派出他的遊輪,還派出阿發和阿旺兩個小管家一路打點,我們都很喜歡他倆,他倆也很喜歡我們,但莊子樂非常傲慢,有次因為阿發沒來得及把紅酒冰在海水裏,啪就是一耳光。阿發還嚅喏地說對不起少爺,對不起少爺。

對此我很理解,這世道連狗都會變態,何況人呢。要是我成了莊家少爺,我也不敢保證不變態。

我們還看見了土著女兒娘家人,一個個對我們怒目而視,阿旺悄悄說,你們不要惹他們,正是你們找到了莊家少爺,才讓他們沒機會拿到所有財產。

忽而一月過去,生活山花爛漫,遺憾沒有豔遇。

該回程了,阿發阿旺問我們選擇從香港還是泰國回去,眾人都說從香港走可以購物,我想了想,說我從北京回去。杜丘看著我,說我跟你一起從北京走。

來到北京,根本找不到北,這天正是奧運會開幕一年倒計時,人們都瘋了,覺得生活中沒有比這更偉大的事情,到處都在歌唱,到處都在跳舞,到處都在修路,還有一群又一群老頭老太太在居委會組織下跳起夕陽紅,都說奧運會就是好,就是好。

我倆住在建國門賓館,長安街上,我並不知去哪找青青,北京太大,隻記得她曾經說過表姐的房子在長安街附近,我離她越近,越多一份希望。我打了很多遍青青過去的手機,大部分時間關機,有兩次開機可是無人接聽,有一次我的手機上出現一條她發來的短信:忙,勿念。打過去,已經關機。杜丘說青青肯定換北京號碼了,她要忘掉你。我說,不是,她忙。

杜丘急了,說老子明天去報紙上打個尋人啟事,看她出不出現。

我說,麵子,男人活的是麵子,她不想見就算了,反正我們是來旅遊的,是來看奧運倒計時一周年的。

杜丘看了看我,拿了張報紙說上廁所。我寂寞地打開電視,看到北京法製報道那個女主持人正義正詞嚴譴責著某男因情殺人,某女不堪折磨跳樓,又看了會兒一個大眼睛足球評論員唾沫四濺罵著謝亞龍,心想這龜兒子這麼無聊,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興趣罵中國足球……突然聽到杜丘大叫一聲,我問是不是首都的馬桶偏大,把你龜兒子掉進去了。

杜丘褲子拉了一半,指著報紙一個角落對我說,青,青。

我拿過一看,報載,《青梅》劇組開機儀式明日在兆龍飯店舉行,著名影星周冰冰,著名紅生黃明明,著名導演郎中君,攜新人白雪、柳嫣、趙巧巧、子童、桑青青……到場,雖然這隻是個豆腐塊文章,雖然青青淹沒在一大堆人名中,但在我看來,如同燈塔般佇立在夜空中。我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

杜丘說,不是女二號嗎,怎麼這麼靠後。我打了一下他的頭,呆貨,知道什麼叫排名不分先後嗎?

由於堵車,我們趕到兆龍飯店時開機儀式已然結束,但現場仍然擠了更多粉絲,因為現在進入到更熱鬧的程序,導演和演員回答媒體和粉絲提問,雖然燈光並不亮,可那兩個明星都戴著墨鏡,上麵的人全都戴著墨鏡,恍然間覺得薛戰他們來了。

記者開始提問,兩個當紅明星表示這是兩人第二次合作,相信會很默契,下麵的男生女生們就開始大喊“冰冰,我們愛你”“明明,我們愛你”。又有記者問最近關於兩人的緋聞,黃明明說我們其實隻很要好的朋友,周冰冰憤然說,再這麼提問我就退場了……下麵尖叫聲更大。

我終於看見青青坐在邊上,也戴著一個大墨鏡,她穿了一件黑色露背裝,脖子長長的還戴了一串水晶項鏈,嘴角輕抿,保持著微笑,她真的很漂亮,坐在一堆女孩中間一點都不遜色。這時不知郎導演誇了一句什麼,全場又爆發出“冰冰,我們愛你,支持你”,偶爾也有大喊“子童我愛你”“柳嫣我愛你”的零星叫聲,但沒有叫青青的,我很不忿,雖然我並不想讓青青跑到北京演戲,但我也不想讓青青被粉絲們冷落,鼓足勇氣大喊一聲“青青我愛你”,杜丘也跟著喊,我們的聲音很大,努力要壓過其他粉絲,青青顯然聽到了,麵露笑容,不過她肯定看不清混跡於人群中的我倆,所以隻是微微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