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吼道,你找到你爸爸的溫柔,可是,可是我們的手鐲就這樣不見了。
我真的有點失控,忙了整整一個月的行動變得非常滑稽,群眾演員、彩排、道具、帶大蝦的盒飯、鸚鵡……結果全是被一個瘋子帶到地雷陣了。我罵我真是他媽自找的,把一盞碘鎢燈踢飛,上車。
回城的路上,毛子蜷縮在座位上不說話,他高大硬朗的身體突然因為恢複記憶變得瘦小而柔軟,我也都不說話,想起莊亦歸催逼甚緊,心中暗暗算賬——那20萬我給青青交首付花了8萬,各種雜稅1萬2,這段時間給青青購物用了差不多3萬,給公安局買了一箱五糧液外帶一頓海鮮花了1萬,年關規費也就是紅包1萬2,給民政局交管理費6000,外加紅包4000,給文物局老同學甘總的小舅子買手機一部5000,預支給毛衛玲5000,還有租卡車提供群眾演員盒飯燈光攝像機過路費等,加起來共花費近18萬了,幸好清遠鎮長還讚助了1萬,莊亦歸那裏也許可以報銷大約兩萬多的車馬費和打點費,否則我真的就破產了。
看著外麵夜色如水,我突然很想哭,眼淚劈裏啪啦落了下來。
毛子扭頭看見,幹咳了一聲拍拍我的肩膀,小鬼,莫要急嘛,仗要一個一個打,飯要一口一口吃……我蹭地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都他媽是你這個老東西害的,當年你害了多少好人,現在還來害老子,你說,你他媽是不是在裝瘋,老子掐死你。
不是遷怒於他,我確實認為老東西有點裝瘋賣傻,他不是全清醒,也不是全傻,他太想回到當年的風光了,就利用了我們的尋人心切。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有一些破綻,比如我第一次向他提起手鐲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後來還做勢又撲又咬,剛剛見到手鐲時,雖然手鐲品相大不一樣,但他卻咬定就是那隻手鐲,甚至那楊過突然跳出來,也誤打誤撞救了他的駕,否則也許當時他就得招認私藏碧玉手鐲了,可他還想玩,東拉西扯地耽擱了我們小半個月,和一筆錢。
老東西實在可恨,我手上加力,毛衛玲一聲尖叫撲上來,你放開我爸爸,我和你拚了,她上來就咬住我的手,不鬆口,劇痛之中,血流如注。
幸好杜丘把她拉開,毛衛玲號啕大哭,說我爸爸要是真想害你們,隨便說一個手鐲去處就行了,交給早被槍斃的革委委頭頭,賣給收荒匠了,哪樣都可以把你們繞地球三圈去找,他善良,就算有點裝瘋賣傻,也是太想回到那個年代了,並沒有給你們造成太大損害。對不起了嘛,我這裏代他給你們賠不是了,你們預付的5000元我退還。
毛衛玲雙手合十,頻頻作揖。我恨恨地吸著手上的血,突然覺得心酸,就說算球了,沒意思,都怪我李可樂是個瓜貨,5000元不退了,送你們回家過年。
一路無語。
隻是康紅打過電話來,說群眾舉報我們在清遠鎮鬧得雞犬不寧,我們剛走,鎮長的兒子病就加重了,說戲還沒演完怎麼就走了,非得找黃蓉報仇,鎮長急忙打電話要請峨影廠幫忙,才知道廠裏根本沒有我們這號劇組。康紅讓我們注意點影響,找孫子也不能冒充峨影廠的。我沒好氣地說,你別管我們怎麼弄,你隻該為我們提供方便,銜接關係,何況鎮長那兒子無論有沒有我們,都會瘋的,最好讓鎮長睡前少喝點酒。
康紅說,我馬上調其他隊,不管你這事情了,不過你這樣子遲早要出事的……我打斷她,這個我媽可以證明,我早就出世了,早產,生下來才4斤半,和一隻燒雞差不多大。康紅還想叫嚷,被我輕輕掛斷。我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協調員,反正她又管不了我,要警方幫忙自有左大哥。
莊亦歸也回台灣過年去了,他知道我們正在清遠鎮大演文革戲,卻很高興,認為比同時也在尋人的台辦、公安、民政專業多了,還讓瑪麗莎給我們打電話,說要是找得到兒子孫子中任何一個,500萬自然是要付的,另外,明年春節請我們燈火公司全體去台灣過年,他在日月潭給我們擺火鍋宴,再用私人遊輪送我們去東南亞旅遊半個月,全程六星級接待。
朱亞當、畢敬、杜丘、劉一本大受鼓舞,紛紛臆想日月潭美景和高山族妹子,這些呆貨。而我遙望窗外,心中迷茫,對他們說,明年春節,我還不知道在不在地球呢……他們愕然地看著我,我也覺得說得有點沉重,笑笑,地球真他媽危險,等飛船票打折,老子就回火星。
除夕已至,這座溫暖的城市忽然下起了雪,雪花冷冷地在空中跳舞,立刻繽紛了我憔悴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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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又瘋了。瘋了的時候以頭撞牆,這症狀和我基本相似,卻比我更有的放矢。
整個春節我也在以頭撞牆,拆東牆去補西牆,可撞著撞著發現隻撞到空氣,我連東牆都沒有,所以也補不了西牆。世上最悲涼的莫過於此,當你想撞牆,社會卻連堵牆都不提供。
後來我忽然哈哈大笑,眾人皆問何以發笑,我說東牆找到了,東牆?毛子很仗義,這段時間一直托當年的戰友們打聽手鐲下落,他在發瘋前喊出一個人的名字,東強,就是是史東強,毛子當年的戰友。據史東強說,當年有一個叫巴豆的紅衛兵曾抄到過一隻手鐲,隻是後來去了雲南插隊就不知所終了,有人甚至說他跑到緬甸了。
我們總不可能跑緬甸去找吧。
呆貨,我們尋人又不尋玉,當然不去緬甸,可你們知道期貨嗎,舉個例,期貨就是我手裏有玉米,可這玉米即不是肯德基的甜玉米,也不是李宇春的玉米,而是僅存於數字上的玉米,它可能三年後才長出來,可能今年夏天就遇到幹旱死光光,但隻要我理論上擁有這筆玉米,我就可以繼續把生意做下去。
還是不懂。點頭+搖頭。
莊兒子莊孫子現在就是燈火手裏的期貨,既然史東強知道當年的巴豆曾抄走過一隻手鐲,不管這手鐲是不是那手鐲,隻要這條線索不斷,遊戲就可以玩下去,這孫子還可以裝下去。
裝孫子?
要是不裝一下孫子,我們馬上都會成孫子了,隻要船王知道我們還順著這根藤在摸那個瓜,不管最後是地瓜黃瓜苦瓜還是木瓜,我們就不急著還那40萬,就可以繼續玩下去。所以現在必須得有一個前往雲南,先找史東強再找巴豆,誰願前往?
心情大爽,環顧四周,很期望出現以下的壯觀:
誰願前往……末將願往。可知此戰大意不得……末將願領軍令狀。立何軍令狀……末將若拿不下此城,願拎頭顱來見丞相……於是我就撚須長笑,哈,哈哈,有子龍這一員虎將,老夫焉能無勝算,得勝之日,老夫為你把盞慶功則也……
沒有末將出來,隻有未將出來,未見一將出來,眾人紛紛假裝發短信、續茶水、整理文件、談論天氣,劉一本還焦慮地問朱亞當,今天星期三是禮拜幾……我冷笑,燈火生死存亡之際居然有這麼多膽小怕事之徒,朱亞當,自公司成立之日你從未單獨立過頭功,這次非你出馬不可,明天你就開拔,開不開拔。
朱亞當點頭說,開、開……我迅速打斷他,朱亞當真乃忠勇之士,說開拔就開拔,大家鼓掌。大家很配合集體鼓掌然後迅速閃人。早算準朱亞當會答應開拔,隻要祭出“開……什麼”的句式,他一定會答應。
因為,朱亞當其實是一個結巴,超級。
大家都知道了,朱亞當外語流利之極可漢語流年不利,其實當年正是為了掩飾結巴,他才一心鑽研各門英語及波希米亞語,這就是我們幫他隱瞞許久的秘密,比如:
那次我們為他慶祝生日,想敲他一竹杠就點了一瓶皇家禮炮,小姐拿來後說1888元一瓶,問朱亞當開不開,朱亞當說開……開……小姐二話沒說呯地一聲就把皇家禮炮打開了,此時聽朱亞當氣急敗壞說,開……什麼玩笑,這麼貴。
還比如那次給他倒酒,亞當還能喝嗎,還倒不倒,還倒不倒……朱亞當一直說倒,倒,等酒都灑出來時才說全,倒……不得了。
以及畢敬感激地握著他的手,亞當,這次黃金周你真的又要幫我加班麼,太感謝啦,那我就謝恩平身了,我這就平身了……此時朱亞當一定會說那你平身、平身……畢敬迅速閃人,等閃得隻剩下屁影時,他的尾音才從樓道深處傳來,你平身……憑什麼又是我加班啊。
這是初級版本的結巴了,據劉一本統計,隻要反複疊化你需要的詞,朱亞當中招率達79.24%。
朱亞當結巴是有淵源的,大學報到第一天就暴露了他的結巴,那天他剛在報到冊上簽了名,臨時室長畢敬告訴他,因為大家嫌下鋪太髒,想睡上鋪的人多出一個,所以下午兩點抓鬮決定上下鋪,對了,你到底是喜歡上鋪還是下鋪,朱亞當臉紅了,說我,我下、下……當時感動得畢敬握住朱亞當的手直晃,好兄弟高風亮節,謝謝了啊。轉身告訴兄弟們不用抓鬮了。
大家都睡一覺了,朱亞當才說完整,我下,下午有事,能不能現在就抓鬮。
朱亞當同學是值得同情的:
第一學期,他很少在圖書館占到座,這是因為他總是對旁邊同學說請,請,請……如此美意,後麵來的同學自然也不好拒絕,等複習完兩個單元後,才明白他其實是在說請問這裏有沒有人。第一學期,他沒有利索在食堂點過自己最愛吃的醬肉絲,每次大勺問他吃什麼,他都靦腆地說jiang、jiang、jiang……大勺說這同學家境真困難啊,每回到這兒都隻吃薑。第一學期,長得還算白淨斯文的朱亞當幾乎沒在舞會上請到過一個女生跳舞,因為他總是站在女生麵前說,我,我,我……等那女生被搶跑時,他才說出我想和你跳一曲舞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