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四周,他們還沉浸複雜的邏輯思辨中,或者剛才頭如搗蒜傷著了頸椎,沒來得及想起第一時間給我鼓掌,我隻得率先鼓掌,然後聽到雷鳴般的掌聲,不對,真是雷鳴,還電光閃閃,已進入深秋了居然還打雷,太怪了。當時我並不知道,我這一生,已被這筆不知能否兌現的500萬沉重地改變了。
這時杜丘才如夢初醒,使勁鼓起掌來,好,CEO說得好……我懶得理會這軀幹過大導致神經傳導緩慢的家夥,好比恐龍,上午不小心踩到它尾巴,傍晚才哎喲喲喊痛,太不講效率了。白他一眼,徑直去機場接青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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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提前的大雪關閉了沈陽機場,她們取消了兩段航班,這是旅客的鬱悶,是空姐們的節日,裏程費照算卻多出半天的休息。她說想去看《滿城盡帶黃金甲》,我早早買好了情侶包廂票。
坐在紫荊廣場電影院的黑暗裏,我被洶湧的波濤刺激到不行,那一排排呼之欲出的豐乳,即使捂住耳朵,也聽得到“撲嚕、撲嚕”的聲音,說實話我沒注意到故事的發展,因為我提心吊膽,生怕兩隻小白兔突然就從李曼的懷中跳出,或者鞏俐在宮中跑著跑著因重心過高摔了一跤,結局是什麼,倒忘了。
全場人都在笑,青青居然為劇中人哭得花容失色,她隻是在走出電影院後對用棉圈和膠墊做的手腳十分不滿,她憤憤然說,假的,除了鞏俐全是假的,想不到大片裏也有假貨。她問我咋個評價這部電影,我說,確實是“大”片,張藝謀對抗了自由落體常識,要是牛頓他老人家不小心看到這些向上堅挺的波波們,一定會重新考慮他的“萬有引力定律”。
青青笑著要掐我,我忍住疼,說名字應該叫《滿城盡擠黃金奶》,廣告詞就是:今天你擠了沒有!她撲過來對我又踢又掐,我很受用,趁機又親了她一口,斜眼打量一下,說,比起你的來,她們那個是典型的泡沫經濟。
這幾個月來我和她的關係已經小有進展,確立了我倆的約會關係,她已不會再像鵝腸火鍋那次一樣甩下我上吳哥的車了,但強調是約會關係而不是上床關係,我隻能偶爾親親她的臉蛋,但嘴不行,她說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該接受我,沒想好之前就隻約會,不親嘴。我使盡渾身解數,她也堅決不逾越雷池一步,我就試著這樣對自己說,這一次我就要找這樣的女孩,矜持。
她矜持,我吃驚,我對自己的毅力十分吃驚,這段時間我苦不堪言,收效甚微,時時還擔心被取締了繼續下去的資格。有時候覺得我很像非法開采煤礦,過快欲速則不達,引發塌方還有瓦斯爆炸,過慢則完不成任務,前麵塞的那些紅包就白費了,我進退兩難,提心吊膽,隻好左手冒充老板,右手冒充民工,草草打了白條。
總結對空姐桑青青傾心的理由,大雨中的機緣巧合?可愛的藍天使者?幫過燈火的忙所以我以身相報?她孤身一人在這裏我得起到一個男人的作用?自己都覺得這是扯淡,其實我就是看上她漂亮。像我這樣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雖然考上大學取得了城市戶口還當上了CEO,但找一個漂亮女孩子當老婆,這輩子才算功德圓滿。我媽一直覺得我沒出息,覺得我和我那死去的老爸一樣沒出息,常常一怒之下就拎著鞋跟我狂追,要是帶青青回家,看我媽一臉錯愕,那就太有成就感了。
重要的她還是空姐。空姐是城市裏一個難以名狀的物種,雖然有人說她們隻是人漂亮點、衣服整潔點,在天上端盤子的服務員,但無數男人趨之若鶩。搞上了空姐,就相當於搞上了飛機;搞上了飛機,就相當於搞上了航空事業,那就和楊利偉一樣的級別了。
我之前廣告公司副總的女朋友就是一個空姐,他常常端著印有S航字樣機上的紙杯喝茶,桌上擺著S航飛機模型,有時還炫耀空姐從國外帶回來的免稅大衛杜夫香煙,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有天忍不住就給他講了一個段子:
一鼠長期沒找到女朋友,有一天卻高調地請大家參加它的婚禮,眾鼠吃驚地問你丫怎麼突然就找到老婆了,它笑而不語。洞房那天,當新娘蓋頭揭開時,眾鼠發現新娘竟然是隻蝙蝠,大失所望,深以為新郎背叛了鼠類,它卻不以為然,說,蝙蝠怎麼了,怎麼也是一名空姐……
副總聽完大怒,從此給我穿小鞋,直至有一天以我吃了客戶超額回扣,故意在大家等待電梯下班的時候,當眾把我辭退。當我抱著自己的東西坐電梯下樓,他的空姐女友正好上樓,我招呼,她卻正眼都不看一眼,輕蔑地一笑而過。那一刻我暗暗發誓,老子這輩子一定要找一個空姐當女朋友,吃飯時讓她給我推餐車過來還低聲下氣問“先生,雞肉還是牛肉”,上完廁所讓她幫我衝馬桶,睡覺前讓她宣布“各艙門已預位,請戴好安全套”,最好還讓她穿上製服和老子做愛,嗬,嗬嗬……雖然仔細想來這有點陰暗猥瑣,何況找個小臉累得煞白、小腿輕度浮腫、月經時常不調的空姐當女友,也不是多麼高檔的事情,但這股追求空姐的狠勁兒一發,就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我這是衝天炮當神六放,冒充航天英雄。
青青問,朱亞當結婚我隨多少份子合適。
我說,人去了就是給他最大的麵子,要不,你多帶點空姐去給他撐場麵。
青青說,我又不是拉皮條的,要不,現在我去給新娘子買套香水,既不寒酸也拿得出手,你陪我去逛街哈。
我想象跟著她在商場逛得天昏地暗的樣子,幾個月來破費雖多卻不得要領,上周逛太平洋才買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就說,別去了,其實本CEO送了1000塊錢也就代表了你。
青青說,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這是對朋友尊重,去仁和春天吧,那裏東西款式新一點。我盤算了一套香水最多一千五,想想卡裏還有一萬多塊剛剛收到的款子,自己也很想去買件冬裝。拉開奔奔車門,挺直背闊肌,以奔馳姿勢開著奔奔向仁和春天奔去。
青青挑了一款大約600塊錢的迪奧,香水小姐把單子開好交要幫她去收銀台結賬,她眼睛亮亮地,偏頭想想說等會再結,還要去其他櫃台逛逛。
走在春天,心在秋天,因為本城最著名的包包狂之一,青青,逛著逛著就到了坤包店。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她突然說嘴巴好幹,伸手到包包裏找唇膏,可半天都找不到小坤包裏的唇膏,她說肯定又漏進去了,她的包包內層包布破了一個小洞,口紅、鑰匙這樣的小東西常常漏進去。
青青把包包翻得稀裏嘩啦臉色很不好看,死包包,爛包包,恨不得把它鉸了……這段時間的經驗,青青從來不會主動讓我給她買東西,但會暗示,比如上次是跺著腳說蘭蔻讓她臉上起豆豆,我就給她買了整套DIOR,這次快把包包撕爛了,那我得……我緊急打量著著價目簽,發現最便宜的一個GUCCI包打折後還要3000多塊錢,最貴的要13000塊,寒毛立刻倒豎狀如刺蝟,但我想想青青大概不至於買那個最貴的,於是咬咬牙,故作漫不經心地說,急啥子麼,爛了就再買新的,GUCCI包包就從來不會內包脫線。
青青皺著柳梢一樣的眉毛,咋好意思又讓你花錢,好貴喲。事已至此,我像剛剛被司令敬了壯魂酒的敢死隊員,吼道,不就幾千塊錢嘛,前幾天就想送你一個包包,看款式太俗沒敢出手,現在正好到了GUCCI店,你先將就用著,過兩天我去香港給你買個LV。我想,過兩天我就說香港流行禽流感,改道去老撾了,而老撾,似乎還沒有LV。
青青漂亮的手指在各款包包上麵滑過,像跳舞,那個包包小姐使勁誇這雙手太配這些包包了,這些包包簡直是為這雙手才出生的,這樣的手拎著這樣的包,包包都有靈魂都會說話了。我暗中瞪了一眼包包小姐,很想點了她的啞穴。
青青微笑不語,手指在一款亞麻色複古合歡花上停住,9888元,不打折。她試試、放下,說太貴不買了。我心中暗喜,不?為何大腦中了木馬病毒,舌頭鼠標錯點出了一句,哪裏貴嘛,還不到10000塊就嫌貴……
青青一臉桃花,怎麼好意思呢,可樂你真好,我正好有這裏的積分卡。當時我很想抽自己的嘴,一時竟聯想到世上本沒有敢死的隊員,隻有找死的隊員。那個包包小姐笑得胃都看得到,一個勁兒誇小姐你真是太有福氣了,人長得仙女一樣,老公又對你這麼好。
這個賬連香水錢一起結的,我懷疑青青是為了買包包,才找了個給我的朋友朱亞當買結婚禮物的理由,不過我很快又打消了這個陰暗念頭。因為青青是我喜歡的女孩,她才不會那麼處心積慮,何況,追求她的人不止吳哥一個,她要個包包太容易了,她不讓別人買而讓我買,是因為不接受別人隻接受我。想到她接受我的包包其實就是接受我,我的卡空了,身體卻充實起來。
走在店裏,青青第一次主動地挽著我的手,柔軟之極的身體緊貼著,我頓覺人生堅強,連被挎著的肱二頭肌、三角肌統統都粗了一圈,終於明白為什麼說女人是水,而男人是泥,因為,水加泥才會形成堅硬的水泥。
冬裝自然是不會買的了,青青連幫我挑了幾款我都搖頭,對青青說,看不起這些老貨,喜歡洋氣一點的。其實款式很帥很齊全,我很看得起它們,倒是它們看不起我。
那天送青青回家,她一直開心地說著航班上的事情,說項佳人通宵打麻將沒睡覺第二天暈乎乎落地時差點把緊急艙門拉開了,說有乘客跑到後艙操作間向吳麗靜求愛而且還下跪了,還說公司的老板特別色……她很開心,說實話,看著青青挎上GUCCI包的樣子,我也很開心。
青青是和項佳人合租的房子,當初租房時就和項佳人約定了誰也不準帶男人回來,所以我和她像往常一樣坐在車裏聊。那晚我倆聊了很久,青青歉意地說這幾個月總讓我破費不好意思,因為她現在正在拚命存那8萬元首付,她看中了一套小兩居的公寓,準現房一個月後交付,等她住進去後就可以請我上去坐還可以嚐嚐她做的菜。我問你看中的是哪兒的房,她說是城南的麗都,她特別喜歡那兒的音樂水景……她上樓時,首次主動親了我一下嘴唇。留下我在下麵發呆,嘴巴上像掠過了一道閃電,腦子裏浮現出青青的數據:
桑青青,貌驚美,膚白晳,身高1.68米,三圍86—63—88,年23,一雙妙目盈盈欲滴,一雙玉手能夠說話,雖然有都市女孩通常的毛病,但心善良,有原則,她堅決不被大款吳哥包養而跟我這個呆貨約會,就證明她已入仙女級別。
可仙女也食人間煙火,我心知肚明,除了耍嘴皮子逗她開心咬牙買一包包,我還得來點更實際的。這年頭泡妞,不可能空手套白狼了,空手隻能套白眼狼,總不能讓美女跟著我喝粥吧?可一時去哪兒掙點錢呢,此時我腦子很大很混亂,有詩為證:關關雎鳩,也別喝粥,窈窕淑女,君子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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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犯愁的時候,正是朱亞當最開心的時候,發誓要被偉大愛情擊中的他,果真被偉大愛情擊中,他決定,和一個剛剛認識三個月的海歸女人結婚。
我們第一次看到馮巴杜時,幻覺到了動物園,馮巴杜宛若一隻袋鼠緊緊吊在朱亞當身上,恩愛異常,寸步不離,及至坐定,他倆也擠在同一個沙發上。由於馮巴杜穿了一個裙擺特別蓬大的十八世紀貴婦鯨骨裙,因此看不見倆人的身體,像是沙發上忽然又生長了一對珍稀的兩頭怪,隔著餐廳臨街巨大的落地玻璃,敬請觀瞻。
杜丘圍著她轉了三圈,好奇地問,你這帳蓬是在哪兒買的。馮巴杜嘴巴沒動,朱亞當搶著說,這是路易十五的情、情人,也就是蓬巴杜夫人當年穿過的鯨骨裙,裙子當然朽了,但鯨骨卻正是那根,好貴的。
杜丘一臉自卑,又繞了一會兒,說朱亞當你都可以躲在裏麵去了。朱亞當說,當初流行鯨骨裙時,貴婦人的口號就是,要藏得下一個拿劍、劍的人。杜丘似懂非懂,哦,賤的人。
看得出朱亞當一臉甜蜜,讓人懷疑他悄悄做了蜂蜜麵膜卻忘記清洗,他對著另一個頭,正式介紹,Miss馮,馮巴杜,法國兼英國海歸,皇家禮儀顧問團遠東幹事,普羅旺斯藝術研究學會理事,會五國語言,一般來講,她是不會在國內的,這次主要,要是為了中法文化交流,考察普羅旺斯與丹巴碉樓建築氣質與血緣傳承……
另一隻頭生動地扭了扭,說我的國語說得不好,請多多包涵。然後動情地——%~¥#%···%%+—*¥````#%……
眾人一臉迷茫,朱亞當趕緊翻譯,她說的是法語,她說初來內地,這兩天四處走了走,發現祖國的變化真是大,大吔,月新日異,我為祖國經濟的迅猛發展由衷地高興,作為華夏子孫我也是其中一分子,不過我沒有親身參加到建設祖國,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吔。
我打斷朱亞當,你龜兒子好好說話,不要吔吔的,屬虎的不準冒充山羊好不好。
朱亞當辯解說那是馮巴杜的原話直譯。我沒吭聲,杜丘悄悄在一邊糾正,應該是日新月異,不是月新日異。我就說他們搞藝術的日新日得多了,有點膩,所以現在改成日異了。青青趕緊在旁邊掐我的腿。
我吃痛,就問,馮小姐是台灣還是香港的。
馮巴杜說,阿拉讓愛淫,儂去過讓愛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