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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憤,一踩油門就出去,有朝一日老子開了奔馳,哼……哐,追尾了。警車。

一個長著丹鳳眼,眉毛上揚的女警察跳下車,滿臉怒氣地衝過來拍著我的車窗喊,師傅教的還是師娘教的,相差五六米你都能追尾,說不定哪天連天上的衛星都追得到尾。我情知理虧,滿臉堆笑不斷說索理啦、索理。

丹鳳眼還不罷休,對不起就行了,把駕照交出來。

插播下,開奔奔的三大不幸:一、速度太慢追不到小妹;二、身份卑賤被奔馳劈腿;三、刹車不靈和警車追尾。一夜之間,三大不幸均被我碰到了。我由愧疚生出一絲悲憤,瞥一眼那警車,你又不是交警,憑什麼要我交駕照。

那丹鳳眼一時語塞,仍蠻橫地說我執行任務。我見她蠻橫,就說你執行任務又不是執行槍決,那麼凶幹啥子,不就是追了一個尾麼,知不知道警民要和諧。

丹鳳眼說你追了我的尾還嘴厲害,我這是在執行特殊任務,信不信我銬你。

見圍觀的人巨多,我立馬來了精神,你靠我,我還靠你呢,警察也說髒話,沒學過文明用語嗎?

丹鳳眼哪裏說得過我,手指我的鼻子話不成句,你,你不要亂說話……

我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四周的群眾委屈傾述,大家看,警察就可以罵髒話靠啊靠的,平民百姓連說句話都不準,也太欺負人了。

丹鳳眼情知說不過我,大急之下就去摸腰上,我大喊,警察抓人了,亂抓人了……群情激憤。對此我是有經驗的,如果走大街上遇小偷,你說抓小偷,人們假裝聽不見;你要說打劫了,人們嘩地就消失;但你要是說警察打人了,人民群眾一定會圍過來,太不應該了,警察也不能欺負老百姓噻。

丹鳳眼急得小臉煞白,指著我有些顫音,我說的是銬,不是靠……我打斷她,大家聽見沒有,她還在靠,靠,難道這就是警察文明用語麼。群眾都說小夥子說得在理。

丹觀眼幾乎快哭的時候,一個交警騎著摩托趕過來了,見她時就有點肅然起敬,說紅姐好。又看看四周,小聲對這個叫紅姐的人說,算了,不要和老百姓吵,走了算了反正是局裏報銷……

丹鳳眼轉身要走,我見形勢大大有利於我,加之今晚受了吳哥的鳥氣,所以必須發泄一下。伸出手攔住,走,走這麼容易,你剛才不是要銬我麼,你知道這是違犯警方文明執法條例第十四款第6小條麼……其實我哪裏知道警察文明執法條例什麼條什麼款,但我知道很可能丹鳳眼也不知道,所以就顯得很內行的樣子。這年頭什麼能蒙人?專家最能蒙人,什麼比專家還能蒙人?偽專家比專家還能蒙人。

我這麼一說,丹鳳眼果然上當,連那個騎摩托趕來的小交警也上當,張口結舌地哦、哦是什麼。我伸手說,拿來。什麼拿來?證件拿來,我咋曉得你們不是裝的,現在冒充警察的太多了,連國安局的都敢冒充。

丹鳳眼幾乎銀牙咬碎,可值勤時主動出示證件倒是條例中有的,她不能不從,從懷裏掏出證件給我,我嘩嘩翻看了,康紅,名字好俗,警銜,一級警司,年齡,嗯,這麼小就當警司了,照片,一臉正氣,不過沒有本人好看,主要是眼睛沒那麼傳神,對了還有眉毛,哎呀這對眉毛簡直太漂亮了,像要飛入鬢角去了……生平第一次拿著警官證而且是女警官證端詳,不禁有些入神,臉上陰晴變幻。那康紅看我口水滴答的樣子,頗覺受辱,輕喝道看夠了沒有,看過癮沒有。

我才醒悟過來,說過癮了,把證件交給她。她憤憤然想哭的樣子,我忽然覺得這警妞還是很好看,特別是皮膚,簡直大有超過青青的可能,以我修煉多年的美學觀點,萬綠叢中一點紅,不算嬌豔,萬紅叢中一點綠,分外燦爛。現在城裏姑娘要麼偏嬌柔要麼太做作,要麼手可盈握的趙飛燕,要麼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楊玉環,突然閃出一員英姿颯爽的花木蘭,那才是一道閃電,哈,竟還有些押韻,我不禁為自己打的比方感到滿意,嘴裏還啷,啷個裏個弄……起來。

那小交警看不下去了,拍拍我的肩膀,哥子,差不多就行了,畢竟是執法機構。我這才想起在六扇門前還是不要過於囂張,加之這一夜新仇舊恨差不多都報了,就說好的,讓警花出更吧。

康紅咬著牙看我,恨恨上車,我對著她的背影招了招手,紅姐慢走。

群眾飯後無聊,免費看場好戲,紛紛鼓掌歡送。我看奔奔也無大礙,向四周作揖,在家靠父母,追尾靠朋友……覺得這句實在沒創意,走了。突然想起,這個丹鳳眼不就是昨晚在路上截下我查車的那妞麼,當時她也說是執行特殊任務,咋個隨時都在特殊任務,好拽麼……其實此時我並不知道,未來不久,這個丹鳳眼、漂亮眉毛,被小警察尊稱為紅姐的年輕女公安,就要和我糾纏不清甚至拳打腳踢,屢屢強迫我去做一個龜兒子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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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電,歲月如梭,已入深秋。那件決定我命運的事情,終於隨著聖旨般的一張尋人啟事,到了。

莊亦歸,83歲,台灣首席船王,東南亞排名第二,旗下165艘海船,其中68艘為萬噸級遠洋輪。25歲時他作為少校軍官隨國軍撤離大陸逃往台灣,後見反攻大陸無望,退役後與當地一土著獨生女結婚。土著本是台南漁村一霸,後與國軍做橡膠生意發財,其中女婿莊亦歸憑軍界人緣立下汗馬功勞。1973年,土著因為喉嚨卡了一根雞骨頭過世,莊亦歸借助土著過去的社團力量,逐漸壟斷三分之二的台灣遠洋業務,勢力滲透到新馬泰印尼甚至越南。在屢次經濟危機中,莊亦歸不僅巋然不倒,還奇跡般將資產擴大三倍,被海運業稱為“永不沉沒的莊一龜”。

莊亦歸1949年撤離大陸時,其實在成都已有一身懷六甲之嬌妻,委員長說三個月反攻大陸,他深信不疑,不料這一別近一甲子,幸好為留個念想,當時還和嬌妻在春熙大相館合影一張以示小別,臨分別前把祖上傳下來一對來自後周的雌雄羊脂玉手鐲,分而保存……

漫長的58年,莊亦歸輾轉得知其妻已在等待中去世,但生有一個後代,子女不詳,音信杳無。大陸改革開放後,莊亦歸本想回鄉尋親,可土著女兒剽悍無比百般阻撓,他雖號稱船王,其實土著女兒才掌握集團百分之八十股份,即使膝下無子也不願家業旁落他人。半年前,土著女因中風去世,已獨享財權的他隆重安葬她後,暗中回鄉尋親,要在風燭殘年之際尋找親生骨肉,好讓財產後繼有人。經過幾個月尋找無果,他悄悄通過公證,懸賞2000萬新台幣,也就是500萬人民幣——而燈火,經過三個多月來的努力爭取,即將成為搜尋係統中正式的一分子。

空氣凝固,時間停止,當陽橋斷,日月無光。當然,杜丘腦子更不夠用,劉一本頭一次忘記小本本,畢敬再也不熱烈地打手機,就連朱亞當,也開始說中文了,他說:莊,莊,裝得真像嗬你,成年人不要開,開,開這種玩笑。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念完這篇尋人啟事,不語。此時我愈淡然,他們才愈震驚;他們愈震驚,我也才愈有成就感。轉頭遙望窗外,看白雲蒼狗,世事滄桑,竟至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場麵:一個孤獨的高手,一襲白衫在千軍萬馬中信步踱過,忽而淡然一笑,指作拈花,不帶走一絲雲彩,爾後,一人一劍消失在遠方……很久以後,那些俗人們才驚愕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被劈成兩半,左眼甚至能看到右眼,左嘴和右嘴之間還可以互相打個招呼,紛紛倒地,氣絕前,說了一聲,你,你,沒想到……

我現在就是那個白衫高手,震住了座下這幫俗人,當然,至於為什麼他們被劈成兩半後嘴巴還能說話,我並沒有考慮得十分周到。

我保持凝視的姿勢很久了,估計著對他們形成的氣場已完全合圍,同時也因為長久凝視已讓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睛十分難受,所以收回了視線,他們看到我眼睛紅紅的,更堅定地認為我這次是動了真情,畢敬首先站起來高舉拳頭高喊,雄起,雄起。

我說,怎麼掙到500萬,拜托各位仁兄了,這不是一次戰鬥,這是改寫燈火公司命運的戰役。莊船王暗中尋親,早已驚動了本市領導以及公安、民政部門,原本輪不到我們這個小公司,我也是經過三個多月才爭取到這個項目,但政府經過一番尋找才發現,莊亦歸離開大陸58年間,那條梨花街從解放後到現在已拆遷整改了八遍,原來的街早就不在了,現在上麵是一個量販式KTV和一個女式內衣直銷商場,梨花街隻剩下一個街名。

畢敬說,但還可以去找梨花街原居民打聽。

我說,58年,打聽有個屁用,政府打聽很久了,但當初比他大的現在早就嗝兒屁了,剩下那些,在這八次拆遷中早就不知去向,而且曆史的長河中,三反、文革、抄家,聽說有的按當時的規矩還被發配到雲南、貴州和大涼山這些地方……經過民族大融合生下了第二代,一開口說的全是彝族話、布依話甚至納西土話,咕嚕嘰布拉查,撒瓦猜恩頌達,什麼意思聽得懂嗎,當然,我也聽不懂。

杜丘說,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就能做到嗎?這個好像很難。

我又想深深凝視了,但昨晚忘了清洗的隱形眼鏡實在太不舒服,算了,我低下眼皮說,傻貨,政府吃不到的食我們才可以撿漏,更何況,憑政府官員的智商怎麼想得到最巧妙的方法去找人?我看你的智商,完全可以去政府當個副處級巡視員。

杜丘瑟縮在一邊,但其他股東七嘴八舌——咋個找嘛,街拆了八遍,人不被鎮壓也可能被融了合,哎,大海裏撈針,雞蛋裏挑骨頭啊,蘇東坡早就說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隻怪造物弄人……眾說紛紜,搖頭晃腦,牛頭大大地不對馬嘴。

我很了解合作夥伴,他們是遇到困難抒發情懷,遇到好處敞開胸懷。我還給他們編了一首打油詩——遇到困難,緊急撤退;撤退不及,假裝午睡;午睡沒用,趕緊裝醉;裝醉不成,全體下跪……

此時我差點忍不住又想說CAO了,但想想我現在是要做500萬大生意的CEO了,不方便說這麼沒素質的話,就冷冷地說了一句:笨蛋才去找人,聰明人去找手鐲。

冷冷的,真他媽喜歡這三個字飽含的殺氣,冷冷的,我就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全被震住。我喜歡冷兵器時代。

我聽見他們容量偏小的大腦硬盤哢嚓嚓生生運轉一個小周天,很滿意,一根一根地幫他們搭線:在發表本次演講前,?不得不先說明一個前提,一對雌雄羊脂手鐲,來自一千年前五代十國之一,後周。

作為國軍家屬的莊妻和莊子(聽著有些別扭),在文革時代一定會有兩個待遇:一、被鎮壓;二、抄家。如果是被鎮壓,我們找到了手鐲也找不到人那一切都是屁話了,所以現在讓我們來談談不是屁話的話——抄家。(眾人點頭。)

如果被抄家的話,作為反革命重要證據的手鐲也有兩個待遇,一、被砸爛;二、被紅衛兵抄走上交。如果被砸爛一切都是屁話了,所以我們不談屁話,這就是手鐲上交(眾人加緊點頭)。如果紅衛兵上交,革命頭頭是識貨的,雖然他們一直想革國軍家屬的命,但一定不想革國軍家屬手鐲的命,所以,手鐲就有可能,我說的其實是肯定會留在當初負責那個片區的革命頭頭手裏(眾人頭如搗蒜)。有人會問,為什麼他就不可能大公無私交給正規的組織保管,壞的時代也有好人,所以這裏我不得不向曆史知識稍差的人普及一下:當時革命頭頭就是組織,組織就是革命頭頭,所以當革命頭頭想去找組織時,找了半天才發現,哦,原來自己就是組織,就哪裏都沒交成,自己的左手交到右手了,是不是(非常使勁兒地搗蒜,注意別傷到頸椎)?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改革開放後,革命頭頭有可能被鎮壓了,他被鎮壓,但手鐲不會被鎮壓,所以手鐲有可能交到新的革命的頭頭手裏;新的頭頭更識貨,要麼上交給文物單位,要麼私藏家裏,甚至趁機撈點實惠賣掉。但無論上述哪一種,手鐲肯定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別搗了,都成蒜泥了),隻要我們放出消息要高價收購來自後周的手鐲,要是有人知道手鐲的下落,我們就等於是掌握莊子和莊孫子的下落,即使手鐲已易手,但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手鐲的上一個擁有者,上上個擁有者,上上上個,最後就倒溯到莊子和莊孫子(這兩個名稱聽上太不像話了),或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目擊者是不是……(眾人瘋狂點頭如搗蒜,大廚,上蒜泥白肉。)

這個邏輯的核心是,在茫茫人海時代巨變中,人們,是不太會記得一對渺小可憐的母子的下落,但人們,一定會記得到一個豪華手鐲的下落,雖然手鐲的下落並不等同於母子的下落,但這總比跑到大涼山去咕嚕嘰查猜他們家的頌蓬好吧,因為,我們已經發現方向和線索。你們智商有限,我簡短發言至此,完畢。

畢敬問,要是莊妻和莊子並沒有讓手鐲被抄去,而是自己提前窩藏了起來,那我們就不知道他們如今在哪裏。

我說,聰明,可是這個問題又暴露出你還不夠聰明,所以我又要進行一個雄手鐲展出活動,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擁有雌手鐲的人想,咦,公的來了,我母的要不要去看看?一看,就入了我們的套了。當然,大家要是知道這是尋親的話,中國人口基數這麼大,就很可能變成一次人口普查,累?別怕累,因為有小費。總而言之一句話,隻有我們才知道正確的方法,要找人,先找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