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餘波 永樂坊(2 / 2)

師師渾渾噩噩地走著,從大街走到小巷,從小巷的每家每戶門前走過。不知不覺中,師師驀得一驚,這是小時候自己家前麵的那條小巷子。牆外楓藤滿滿地貼住了牆,蔓延開來,幾戶人家相繼起了炊煙,嫋嫋地升到巷子上空,又慢慢地隨風消散。對師師來說,這平凡至極的炊煙,在己看來,是何等的珍貴,可惜自己卻不可能觸摸得到了。隨風流轉般,自己畢竟還是走到這裏來了!

師師徘徊許久,終於還是走了過去。自己家是門朝東第三家,門口的石墩子不知是否還在?因父親是個染匠,所以小師師就會拿了些紅黃的染料在那石墩子上刷著玩,這也是師師少數能記住的幾件童年趣事之一了。還未走到門口,就看一個四十歲許的男人定站在門口,抬首望天,一動不動。師師覺得奇怪,因聽坊裏王五叔說自家舊宅本來是租來的,自己父親去世後,由著房東租了出去,所以現在想必是住著人的,這人莫不是來訪友的?所以師師就站住了,以免衝撞了這人。呆立了盞茶功夫,那人才長長地歎息一聲道:“時稱高士,偏誣黨人。王兄到今日還不能瞑目啊!”

師師這才知道此人應是父親的故交。故緩緩走了過去,衝著那人當頭一揖道:“小女師師拜見大人,不敢請問大人尊稱?”那人轉過身來,師師才看得分明,隻見此人年齡在四十上下,廣額深目,隆鼻高顴,麵色白皙,頦下微有短髭,看著神清氣爽,頗有古大夫之風。頭戴黑紗羅的璞頭,身穿暗金線的皂羅衫,渾身上下收拾的幹幹淨淨,眉目間可以看出此人年輕時候的風流雅致。

此人見到師師,也是一愣,隻盯著師師看,過了一會才恍然道:“是師師罷。”與此同時,師師也不由地驚呼一聲,顫聲道:“你是……江叔叔?”原來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左司諫江公望,也是元祐黨人碑裏的正直之士。此人略一點頭,百感交集地對師師說道:“十多年了,你竟長這般大了?一直也不得見,今日真是天佑善人。”說著又連聲問師師這些年的事情,接著又問有沒有去看望自己父親,又說自己年年都要去的,因自己與師師父親以音樂相交,彼此欽佩,遂成知交。所以在他們眼裏,並無染匠與大臣之分。說罷眼裏滿是憐惜地望著師師,師師也甚是感動,輕聲道:“江叔叔此次來最好不過了。師師想知道元祐黨人案已明了,為何家父不能平反呢?”

江公望長歎了一口氣,道:“有些事情,本是說不清楚的。王兄並非元祐黨人,你也知道這元祐黨人碑乃崇寧元年所立。而令尊是先帝哲宗紹聖元年因罪受杖責而死的。雖然當時加給令尊‘黨附元祐害政之臣’那些個罪名,但我深知,必不是為此才得罪的。”師師聽得雲裏霧裏,江公望隻得又說:“我猜測的最好結果就是令尊非元祐黨人,故不在平反名單之內,這樣一來就好了,我可以慢慢探尋甚或是發函有司,詳查此事,再上奏朝廷定奪。若不是此種情形,就不是我所能揣度的了。”

師師聽了這位江叔叔的一番話,心總算稍微安定了一些。接著就在小巷的青石板上盈盈下拜,毅然道:“江叔叔高義,為家父平反事情就全拜托了。有什麼需要之處,師師必定言到身隨。”慌得江公望忙把師師扶起來,道:“王兄若知有女如此,必定欣慰。此一件事,我也是盡我心力罷了。”說罷又問師師道:“前些年因身居開天下言路之要津,不能盡我心意。現下閑下來了,不如到我那裏去住,我就托大認你做女兒罷。到時候擇一良婿,也算了我一樁心事。”

師師聞言,隻輕聲說道:“江叔叔愛護師師,師師感激莫名。但李姥於我有養育之恩,師師不敢輕易離棄。還請江叔叔見諒。”見師師說得堅決,江公望不由擊節讚道道:“好,難得你這份仁心。這樣罷,本來王兄臨終前幾日托我保管幾件東西,說待你十八歲時由我交送與你。看樣子不用了,這幾日有空就到我府上來罷。”細細地說了住處,才轉過身子,大步地從巷子裏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