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日,沈惜墨沒有一刻不惦記著他,她關在寢房內,握著筆畫那幅未完成的丹青合像,她將元郎被留空的麵頰一點一點地細細描繪著,原來思念著一個人的時候,他好像就站在你麵前,他的一言一笑如此清晰,她亦畫的酣暢淋漓。
轉眼夜已深,青衣和蘇月熬了燕窩粥進來,見她還在畫,手都畫流血了,青衣阻止她道:“沈小姐,你歇一歇吧!”
沈惜墨停下筆來,問青衣:“有沒有什麼消息?”
青衣道:“明日才會有消息傳來,不過秋姐姐、易公子還有琥珀都提前進宮了,大少爺在宮中會無恙的。”
沈惜墨略略點頭不語。
蘇月忙將燕窩粥一口口喂她喝下,沈惜墨隻吃了幾口,喉嚨裏一陣苦楚,她推開道:“有點苦,拿走吧!”
蘇月看她如此,心酸道:“怎麼會苦呢,小姐氣色不好,我還讓特意加了些紅棗的。”
青衣低聲喃喃:“是小姐心底苦吧!”
沈惜墨聽在耳裏,恍若未聞,看著外麵幽森的暗夜,無知的透黑壓的人湧上無端心緒。
她夜不能寐,半睡半醒中熬到天光,青衣進屋來喚她,她睜開眼來,第一句是:“他回了嗎?”
青衣麵色堪憂,擺了擺頭道:“大少爺還在宮中,聽宮裏傳來消息,大少爺畫的是一幅觀音像,栩栩如生,被皇上相中送給了太後娘娘,說那慈眉善目的觀音頗像太後娘娘,大少爺此番就算不能得金牌畫師,也會名揚天下。”
沈惜墨駭然,沒有想到他畫的是觀音像,他自幼跟著蕭老太太學畫,自得她老人家真傳,但是畫得頗像太後,可不是為投其所好麼!他特意畫觀音像,更多也是為重振蕭家畫坊,當年蕭家畫坊凋敝時,蕭老太太靠的是一幅觀音像,他如今也效仿蕭老太太,一是向他祖母致敬,二是讓當世人記住蕭家畫坊曾經的輝煌。
她不得不讚賞他的獨具匠心。
可是畫選撐過去了,那後麵的事呢?
她急忙問青衣:“三日後是選秀,秋千豔他們是怎麼計劃的,你知道嗎?”
青衣默了默,沈惜墨坐起身來道:“你趕緊告訴我。”
青衣難受地道:“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四人皆服下相生相克的毒藥,這種毒無解,秋姐姐這麼多年一直尋藥師製解藥,可一無所獲。秋姐姐拿自己的身體試驗過,幾名藥師皆說秋姐姐體內的毒素已將相生相克消融了,她若死後,其餘人不會有反噬,而朝廷得知秋姐姐死去的話,日後不會再尋其他人了,他們都能重獲自由。”
沈惜墨心裏沉重的難以呼吸,這麼說來,秋千豔真的打算赴死。
“為何要選在選秀這日呢,她打算怎麼做?”沈惜墨再問道。
青衣隻能將自己知道的告訴她:“朝堂是由太後娘娘把持,但太後已是天命之年,日漸衰老,皇上正值盛年,可是子嗣單薄,因為皇後一直無法有孕,太後會借選秀之名再送族中之女進宮,百來個秀女裏麵,很多是太後娘娘的人。所以每三年選秀,皇上會密詔四玉提前進宮,而四玉將所有秀女的身份打探清楚,告之皇上防範。”
沈惜墨聽了頭疼,這些千絲萬縷的東西,她一個遠離廟堂的女人,是理不清楚的。
青衣有些哽咽地道:“秋姐姐已經做了最好的打算,大少爺會無礙的,沈小姐多顧念自己的身子。”
沈惜墨哂笑,這一刻,她才知自己竟是什麼也做不了。
到了下午,元英突然造訪,開門見山地道:“你這幾日一直與元郎相處,他有話必不會瞞你,我問你,他為何還要留在宮中,殿賽結果已出,他得了第三,可皇上不留第一的金牌畫師,卻隻留下他在宮中,這當中有何緣故?”
沈惜墨哪裏知他是用了什麼法子?她如實回道:“元郎雖然事事與我詳說,可有些事他怕我會擔心,總會略有所瞞,我隻知他會留在宮中,直至選秀結束。”
“這又是何故?”元英皺緊了眉頭,突然自語道,“難道是因為四玉?”
沈惜墨點點頭,心神慌亂地道:“長姐,你何時能進宮,我是否能扮作你的丫鬟進去?”
“胡鬧!”元英臉色一沉,“莫說我一介命婦,不得懿旨不得進宮,你一個宮外人哪是能隨意進宮?”
沈惜墨知道自己是想輕鬆了,但又問道:“那侯爺是否能自由出入宮廷?”
元英看她一副關心則亂的樣子,意識到元郎進宮會有危險,她凝眸道:“侯爺進宮了,我讓他想法子將元郎送出宮。”
“他暫時不會出宮。”沈惜墨無助地道,“他被選為四玉,從前就未與他們並肩作戰,如今清醒過來,他無法拋下他們。”
元英惘然一歎:“我就猜到會是這樣。”
兩個女人皆是沉默了。
臨近傍晚時,元英隨楚天舒又一塊過來了,楚天舒臉色硬沉,問沈惜墨:“沈小姐是否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沈惜墨看他肅容滿麵,再看元英一臉擔憂,她搖了搖頭,雖然他是蕭家的姑爺,是元英的相公,更是元郎的姐夫,可他還是太後的外甥,而元郎他們是皇上的人,這對立麵她還是能認清的,如何敢告訴他?
楚天舒看她不出聲,沉聲道:“我今日見到元郎了,他在禦花園裏給太後畫丹青,我看他臉色蒼白,不過是強熬著,恐支撐不了多少時日……”
沈惜墨腦中有些暈沉沉地,那個傻子怎麼還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元英看她臉色雪白,像驟然失了力氣,忙扶穩她,又對楚天舒使了抹眼色,勸他不要說這些。
楚天舒神色凝重道:“沈小姐,你和元郎前些日子去過溫香閣,見了秋千豔和易茗,之後他們兩人消失了,再相見時人已在宮中,而元郎也在宮裏,他們在謀劃什麼?”
“侯爺怎不去問問他們呢?”沈惜墨緩過氣來道,“侯爺和易茗以兄弟相稱,您也知易茗的身份,可易茗卻有些防備您,而您也常猜忌他,您來問我,我能告訴您什麼呢?”
“放肆!”元英嗬斥道,“惜墨,不得無禮。”
“長姐,您也知四玉他們是皇上的人,而侯爺是太後的外甥,我一個不懂國事的深閨女子,就算不知什麼大道理,卻也知道何為道不同不相為謀,立場不同還能共事嗎?”
“好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楚天舒狹長的鳳目微眯,沉悶的聲音隱有壓抑的悲憤。
元英皺了皺眉道:“惜墨你想錯了,若是侯爺幫著太後,他也不會跟四玉他們認識。”
沈惜墨一怔,隻聽元英接著道:“侯爺的妹妹曾是皇後,嫁給皇上才兩年就薨逝了,死於難產,太後急於要楚氏一族的血脈皇孫,逼迫皇後吃了催孕藥,皇後才會難產……”
沈惜墨望了眼楚天舒,見他臉色硬沉,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頭,她又看了眼元英,元英朝她點點頭,暗示她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她轉念想到元英是元郎的長姐,總不會害他的。
她隻猶豫片刻,便簡明扼要地道:“千豔姑娘可能會死在宮中,保全其他幾人的性命,至於詳情我並不知道。”
楚天舒眉峰緊攏,沈惜墨從袖中掏出易茗給她的一把鑰匙:“易茗交給我保管,那易宅裏有些東西於您有益,他說待他走後,您可以去取出來,隻是望您能多維係蒼生太平,做一代賢臣。”
楚天舒神色疏朗,一言不發地拿著鑰匙負手而去。
沈惜墨微微歎息,希望他能幫到他們。
眨眼到了選秀前夕,四秀和五鳳來探望沈惜墨,聽說她這幾日閉門不出,一見她果真消瘦不少,四秀安撫道:“惜墨姐姐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沈惜墨強撐著精神笑道:“我不要緊,倒是你明日進宮,日後可就很難再見到你了。”
四秀含悲而笑:“惜墨姐姐和大哥成親,總有機會再見的。昨日微藍派丫鬟給我送了那套衣裙來,聽說是惜墨姐姐所構思,果然與眾不同,姐姐這份心意,四秀銘記在心。”
沈惜墨失笑:“你喜歡就好。”想到蔚微藍,倒有些日子沒見到她,她不由問,“微藍沒有來府嗎?”
四秀歎道:“好幾日沒來了,聽那丫鬟說她這些日子關在閨房裏,哪裏也不去,不知是否病了?”
五鳳插嘴嘟噥道:“哪是病了,微藍姐姐明明是聽說三哥要成親了,她才不願進我們府,隻怕日後都不會來了。”
“三少爺要成親了?”沈惜墨納罕,她的心思全牽掛在元郎身上,對府中諸多事懶得去聽聞,乍然聽他要成親,她惑然不解地道,“他要和誰成親?”
“鈴音啊,惜墨姐姐難道不知?”五鳳有些驚訝地道,“府裏可都傳遍了,鈴音有了三哥的孩子,三哥要娶她為妻,府裏可到處是丫鬟們的哭聲,我三哥多風流倜儻的人,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突然要娶個丫鬟為妻,這以後還怎麼娶微藍姐姐?”
沈惜墨心頭無限喟歎,感情的事就是如此複雜,她沒立場去評判,隻是為微藍那片芳心惋惜:“她會遇到更好的,而鈴音雖是個丫鬟,卻是個可心的,她會照顧好你們三哥。”
四秀和五鳳沉思了片刻,氣氛有些低迷。
其實蕭家雖然喜事連連,但眾人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喜色。大少爺心智恢複,還能進宮參加畫選,為蕭家爭取個臉麵,四小姐即刻進宮選妃,日後蕭家又有了皇妃,定然會蒸蒸日上,還有三少爺的喜事在即,府裏已在匆忙準備了。三件大喜事,主子下人們卻都喜慶不起來。
沈惜墨看兩姊妹一臉苦相,不禁笑道:“都是怎麼了,四秀要進宮了,開心些。”
四秀愁容道:“四哥前幾日來找過我,他告誡我進宮要小心行事,不要強出頭。這兩日去他那裏,他已不在了,暮落也不知去向,總覺得是否有大事要發生,我心裏很是慌亂。”
五鳳也點頭道:“還有整個府裏氣氛變得好怪異,大哥怎麼還留在宮中不出來呢?”
沈惜墨握著她倆的手,和顏悅色地道:“恐是府裏這幾日接二連三有大事,大家會有些擔憂罷了。四秀,你要牢記你四哥的話,在宮中多加小心,不過也莫要太緊張,以免出了錯亂,要記得蕭家永遠是你的堅實後盾,你的家人們都會庇護你的。”
四秀進宮選秀已是忐忑不安,不好再囑托她去幫元郎的忙,還是讓她安安穩穩進宮吧!
四秀重重頷首道:“我知道的,多謝惜墨姐姐。日後還要多勞煩惜墨姐姐幫忙多管著五鳳。”
“姐姐怎麼又是這句,你都出閣了,我還能留在家裏多少日子?”五鳳不樂意地道。
“瞧你敢是也急著要出嫁了。”四秀調笑道。
“哪有!”五鳳擠著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