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二十一年春，枝頭海棠花開得正俏，顧思成征晉安得勝而歸，得了個假，這一日在嘉定城溜達，卸了戰甲，著的仍是身軍裝。
顧思成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時候，更很久沒有上街溜達，看著什麼都覺得有趣，信馬由韁地在街上閑逛，馬蹄噠噠地踏過街道，餛飩鋪的大鍋冒著熱氣，茶攤小二熱情地端茶，小孩子吵著要買糖人，顧思成走馬觀花，看風景似的瞧著，眼見著前頭是個書畫鋪子。
山水畫掛在那，正對著店門。
馬本來就是慢慢走著，顧思成勒一勒韁繩，便穩穩停下了。
這幅山水真是說不出的稱意。
顧思成雖是個軍人，然而跟著蔣奉長大，書畫之道，便是不通，略知一二也是綽綽有餘，這會子覺得這畫裏山曲折，水迷離，重巒疊嶂，浩浩湯湯。明明是幽深的景，卻偏偏畫出開闊的意境，一幅畫裏，好似有望不盡的山，看不盡的水，九曲回腸，不曉得要伸到什麼地方去。
顧思成覺得自己充其量能看出這是幅好畫，至於有多好他就看不出了。
隻是許多時候，未必是覺得一件東西有多好，隻是因說不出的喜歡，縱是自己不買，也不樂意這東西被別人買走，如此還是趁著兜裏有幾分銀子，快快買下來圖個痛快的好。
好像自己那間屋子，正好有一麵牆空著，這幅畫的大小……掛上去正合襯。甚好甚好。
馬在門外一栓，就進了畫鋪。
鋪子裏花架上擱著文竹吊蘭，一株蘭花養得極好，正幽幽吐著香氣，顧思成想起蔣奉的屋子也是這樣，幹幹淨淨的，卻雅致得很。又抬頭去細瞧那幅畫。正瞧得見遠山近水，濃淡有致，筆觸細膩看得見山石皺褶裏生出苔痕。畫這幅畫的人，想必不單有大胸襟，還是極耐心細致的。顧思成心裏暗暗歎道好畫功。可是這麼一想，這個畫八成不便宜。
顧思成在山水前站了太久，雖然看起來是不像會買來畫的軍人，夥計也終於迎上來：“軍爺喜歡的話，小的給您取下來？”
顧思成終於回了神，問：“呃，這畫怎麼賣？”
“徐岓徐少安的畫，麵世的太少，您也瞧得，委實是好畫，八百兩銀子，分毫都不貴您的。”夥計笑盈盈的。
“你說的這個人……我並沒有聽過。”顧思成看了看那落款，是一手好字，清麗流暢，矯若遊龍，毫無媚態盡顯風骨，“我曉得是好畫，可是忒貴了些。二百兩，也差不多了。”
夥計便笑了，道：“軍爺，我們做正經生意，不坑您的，二百兩也太說笑了些，賣不成的。這畫家年紀是輕了些，可是通些風雅的文人騷客，沒有不曉得他的，是個少年有成的風流人物，您此時不曉得他，遲早也是要曉得他的，隻是到了那時這畫有銀子也未必能買到了，您不曉得拿徐先生的畫多麼難得。”
顧思成便也笑了笑，心想這是說我大老粗一個什麼都不懂了，道：“這麼大個價錢，怕是我出了這個錢，小哥說話也未必頂事，不如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與我說吧。”
這麼多錢一個夥計誠然是做不了主，夥計的臉紅紅白白了一陣，竟當真去叫掌櫃了。顧思成在太師椅坐下，小夥計端上盞清茶，他便悠悠閑閑地等著，茶葉沉沉浮浮，顧思成方嚐出幾分滋味，來不及歎一句好格調，便見著掌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