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章 ——座號七號—— 高間響子(2 / 3)

三年二班。

那間教室,中心現在轉移到那些人身上去了嗎?

「確定他有邀男生嗎?」

為了隱瞞呼吸困難,響子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聲音。

「比起男生,島津比較喜歡我們班的女生嘛。」

「不曉得耶。聽說也有男生去,可是應該隻有跟他要好的幾個吧?像是真崎。」

「他隻有找同班的嗎?」

「聽說清瀨也去了。」

聽到那名字,一股麻痹般的痛油然而生。她覺得佳代這個女生真的很不可思議。在她那種連沒神經這樣的形容詞都無用武之地的滿不在乎態度前,響子覺得一直對那種事耿耿於懷的自己反倒是錯的,想要隱瞞自己的軟弱。

「雖然不同班,但站在島津的立場,應該是想要炫耀他跟風雲人物的男生有交情吧?好像有邀他。」

「這樣。」聲音自然地溜出嘴唇。「小鈴也去了?」

「當然。聽說很好玩,還要再舉辦。我叫他下次在F縣辦。還要特地隻為了吃飯上東京太麻煩了嘛。」

「既然如此,好好邀請全部的人,正式辦一場同學會不是很好嗎?」

響子佯裝若無其事,用吸管吸著冰咖啡,感覺到心髒劇烈、飛快地跳動著,幾乎都痛起來了。

類似同學會的,東京的飯局。

如果過去什麼都沒有的話——其實策畫那樣的聚會的,應該會是高間響子才對吧?

一陣眩暈,頭痛了起來。

毫無芥蒂的佳代,對那個地方毫無執著,漠不關心,這令她羨慕極了。響子跟她不一樣,她明確地從那裏被排擠了。

「島津打算下次什麼時候辦?」

「不清楚耶,春天左右吧?感覺他迫不及待呢。還是老樣子,對由希的態度露骨得要命。」

不怎麼感興趣地談論的語調很像佳代的作風。她是真的覺得無所謂吧。

「倒是響子,你的那個他怎麼樣了?」

佳代瞬間切換表情詢問,響子忍住頭痛苦笑:

「沒怎麼樣。是啊,我們是在交往,可是感覺有點沉重。」

「真的假的?真可憐。響子啊,你是不是其實不太喜歡那個人?」

告訴佳代的戀愛近況,有實話,也有出於虛榮的謊言。而就連虛榮的時候,她也無法將狀況描述成完美的幸福。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對高中最後自己表現出來的淒慘有著十足的自覺。她應該是想借由遊說來拭去,但又覺得談論預支的寧靜,會再也無法真正得到它。——如果,萬一,這些話傳進清瀨的耳裏——。

她明白再繼續期待他太可笑了。可是這不是道理說得清的。她就是割舍不下。

「佳代你呢?」

話鋒一轉這麼詢問,佳代的表情放鬆下來了。啊哈哈哈哈。她戲謔地笑著說了起來:「上次的那個已經分了,不過現在又遇到一個不錯的。」聽著那毫不做作的開朗聲音,啊啊,響子心想。她活在「當下」。

高中時代的回憶,對他人來說是過去的遺物。

可是在島津主辦的聚會中,響子一定甚至無法澈底缺席。即便隻有五分鍾十分鍾,他們都一定會拿高間響子來當下酒菜。

咒罵島津的言詞在疼痛的腦中接連爆開,可是她也能理解,元凶不在那裏。

不要聚在一起。

祈求或詛咒一般,無計可施,她咬唇心想。

她聽說清瀨與今日子是在大學二年級,高中畢業第二年的時候分手的。

這件事也一樣是聽佳代說的。登對過頭的俊男美女情侶檔的分手消息,大部分的老同學都用卑俗的笑來反應,這她也從風聞中聽說了。

掀起革命的明星,隻被眾人要求去終結一個時代。接下來被期待的,就隻有凋零。

——她已經不會再來參加了吧。

她可以曆曆在目地想像他們彼此碎嘴的場景。那或許是過去的自己。

那無疑事不關己。可是她差點就要打電話給清瀨、給今日子,她用顫抖的手克製住了。

如果想要再深地牽扯進去,隻會讓響子顯得更滑稽。連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陷入這種心情,她隻是承受著湧上心頭分不清是懷念還是憎恨的感情與衝動。

結果她兩邊都沒有連絡。理所當然。後來冷靜下來的她失笑了。笑自己的愚蠢。

大學畢業那年開始,老家每年都會收到同學會的通知。主辦人是島津,每次佳代都會打電話來。

『雖然也覺得事到如今沒什麼好聚的,可是還是想去一次看看。響子,你要去嗎?』

「不好意思,我有點忙。」

不是謊言,但嚴格說起來也不是事實。如果想要挪出時間,隨時都有辦法。

可是,那個地方把她排擠出去,在清瀨和今日子分手後,這次連他們兩個也被排擠出去,現在依舊熱鬧滾滾。就是那種性質的聚會。

『這樣啊。你現在好像真的很忙嘛。我在電視上看到羅。像我媽,還興奮地跟朋友吹噓說:「那是我女兒的朋友耶,很可愛對吧?很活潑對吧?」』

「謝謝。聽到有認識的人在看,感覺很不可思議又很微妙呢。——可是謝謝,我真的很開心。」

地方電視台的主播,是她從以前就很向往的工作之一。因為是父親的職場,過去她也一直隱約覺得那是近在身邊的世界。回到滲染著回憶的故鄉就職,通過父親任職的電視台考試,她也知道當地的朋友和同事怎麼說,但是對響子來說,重要的是她終於找尋到工作的價值。

響子在就職的時候,並沒有拜托任何人任何事。不過身為主播的出發點確實一開始就相當高,因此她現在相當忙碌,也是事實。

『啊~啊,如果響子不去,我還要去嗎?』

「幫我跟島津還有大家問聲好。」

『好。』

正因為個性不拘小節而落落大方,佳代這樣的女生有時會近乎可怕地直指事物核心。每次同學會結束,她都會向響子報告情況。

「小鈴今年也沒來呢。」

自己的缺席,與其他沒有任何芥蒂的同學的缺席性質不同。

響子對此也有自覺,他同學應該也都發現了。出社會後第三年的春天,島津打電話到老家來了。

『我收到你缺席的回條,所以想直接約你看看。如果你來的話,大家都會很開心的。其實出席率一年比一年低,身為幹事,我也覺得很煩惱。』

「那天我真的有事不能去,對不起。」

島津居然特地打電話來邀,這讓響子半是吃不消地回答說。每次都是這樣,其實那天她根本沒事。可是她還是老樣子,提不起勁來。

『別這樣說,來參加嘛,響子。』

幾年沒連絡的他,語氣卻像以前那樣毫不客氣。他在電話裏隻字未提響子現在在電視台當主播的事。響子覺得訝異,但主動告訴他又教人不甘心。坦白說,她覺得很沒意思。因為現在隻要在街上遇到以前的朋友,幾乎都能得到一句「好厲害」的讚賞。

或許島津真的不知道。那麼稍微暗示一下再掛電話怎麼樣?她這麼想。就在這麼想的當下。

『我每天都在電視上看到你,能不能就請你來露個麵呢?』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喉嚨哽住,發不出聲音了。

——我知道的啦。

她覺得仿佛被人在耳畔這麼呢喃,背脊一陣毛骨悚然。

你現在以什麼為傲、拿什麼做支撐,才能回到這塊土地?——我都知道的啦。

「對不起,我不能去。」

湧上心頭的是怒意。

她感覺到自己正拉出防線,不讓島津瞧不起、輕賤自己,同時也痛感到讓他們這樣做的不是其他,就是過去的自己。她不知道該把這沉積在胸口的感情排遺到哪裏去才好。

為什麼我不能跟其他同學一樣?

放下話筒,按住額頭,冷不防想起佳代的聲音。小鈴——

她憶起剛進高中的時候,看見鈴原今日子坐在窗邊的側臉在光照之下顯得好美。周圍的女生都害怕孤立,為了盡快找到朋友而相互攀談,在這當中,她卻默默地,存在於那裏。

響子被吸引了。是響子主動找她說話的。

——我叫高間響子。你呢?

臉轉向這裏,四目相接,幾秒之間麵無表情地看著這裏的今日子的臉,在下一瞬間浮現笑容。應該再也看不到的那張表情。她說了。

我們名字一樣呢。我叫——。

佳代說了:

『小鈴今年也沒來。』

那年夏天,響子下了個決心。

『除了每年三月舉辦的同學會以外,今年夏天預定再加開一場。』

在房間裏讀著明信片上的通知內容時,正好佳代傳簡訊來了。

『島津寄通知來了,我轉寄給你唷。

Fw:高中同學會通知

大家好。前些日子已和部分同學確定的同學會,決定於下述日程舉行,請各位確定一下內容。我想大家都很忙,但為了確定地點和人數,請大家用另行寄送的明信片回複出缺席或保留。(或許有人覺得既然都寄明信片了,就不用再傳簡訊了,可是有些人搬出去住,沒收到通知,所以我兩邊都通知了。)』

上麵的日期已經是下星期了。或許是臨時起意決定的事。但是看到簡訊內容,她忍不住苦笑。

『前些日子已和部分同學確定』這樣的開場白太多餘了。因為這句話,曝露出這場眾會與其說是同學會,更近似隻為了島津身邊的幾個熟人而辦的飯局。他是為了避免給人他們偷偷摸摸聚會的印象,才像這樣公開通知嗎?舉辦日迫在眉睫,也讓響子這種局外人難以打入。

闔上手機,望向桌上的明侰片。

那裏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吧。她決定性地明白了。如今自己不在那裏才有意義。她隻要身為一個受談論的、沒有實體的幽靈就行了。

看看房間書架,上麵擺著畢業紀念冊的書背。眯起眼睛。自己怎麼會把它從老家帶來呢?明明或許再也不會翻開了。

再次打開手機。

「喂?佳代?」

對著接通的手機,她想用宣告來鞏固決心。她一口氣說了:

「下星期的同學會我會去。」

指定的F市站前的居酒屋,難說是一家有品味的店。

響子職場的上司和同事,很多人對吃和娛樂很講究,所以狹小的F市內不錯的店家她幾乎了若指掌。可以一邊欣賞爵士樂現場演奏,一邊品嚐別致酒品的店;沒有招牌,秘密基地般的時髦酒吧。就職之後,她被帶去過許多地方。雖然是鄉下,但還是有了解都會感覺的時尚人士。而自己毫無疑問也是其中一分子。

她鼓舞自己。

就算麵對隻因為住在東京就盛氣淩人的那群人,也沒有什麼好畏縮的。我活在這裏。

因為是下班後才去會合,同學會的開始她晚到了十分鍾。站在流泄出流行輕音樂的店家門口,她把皮包拉近手臂。

現在還可以回頭。事到臨頭,胸口才顫抖起來。

或許他們正在店裏嘲笑著她的遲到。說高間響子結果還是缺席了,臨陣脫逃了。她幾乎可以看見那場景。

可是我得負起責任。

澈底地、沒有止血點地重創到底。我是不是應該這樣做?

胸口忽然靜如止水的瞬間到來了。筆直昂首麵對。她感覺到先前的困惑和恐懼仿佛從表情上擦得一幹二淨,再無破綻。開門一看,可以聽見懷念的聲音笑鬧著。

他們的身影全聚在裏麵的座席。佳代、由希、島津。他們注意到響子,停止說話,轉過頭來。

曾幾何時那般,腳跟抖了起來。從表麵沉潛到內在的恐懼隔著一層皮膚,電流般地爆出火花。她怕,怕得不得了。

無論十八歲的時候,穿越玻璃森林的自己有多麼地毅然決然,那張臉仍是傷痕累累吧。手和腳也是,無論何時,一想起來就會淌血。

「大家好。」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從容大方。臉上浮現連工作中也不曾展現的優美笑容。她用彬彬有禮的聲音接著說:

「好久不見,我是高間。我好想念大家呢。」

居酒屋的燈光正從她的身後朝頭部照去。背後好熱,燒起來似的。

響子!

她聽見叫聲。非常女性化的,尖高的聲音。高跟鞋裏頭,腳跟抖得更厲害了。水上由希站起來,「哇!」地誇張尖叫。啊啊,她眯眼。

——她一點都沒變。

「好開心!響子,你真的來了。欸,你現在在電視台工作對吧?我去了東京,是我爸最近告訴我,我才知道的呢。你好厲害唷!繼女星KYOKO之後,你是我們班的第二號名人了!」

她歡欣地說著,眼裏卻沒有笑意。

「當地電視台的新聞,在這裏收視率搞不好比富士還是日本電視台還要好對吧?」

「嗯。」

頭好痛。額頭深處疼癢似地又熱又痛。

「好久不見,由希。」

響子回來了。

這下子就再也沒有退路了,她不會撤退。今後每年,我要坐落此處。

3

上次來到F飯店,是兩個月前參加在這裏舉行的同事婚禮。

就職後她參加過幾場婚禮,生活在當地之中,也漸漸地對縣內的宴會廳和飯店情況了若指掌。她知道縣內優良企業的董事會議、知事的姐妹縣招待宴會如何舉辦,還有這些活動所選擇的掛保證的場地、最高級的場地在哪裏。

兩年前的全學年同學會會選擇這家飯店,還是出於虛榮心作祟吧。她必須準備這種等級的事物。如今回顧,她能承認那是受局限的狹小世界的心理。可是響子現在又回到了同樣的地點。

「這次比上次的房間更小一點的場地就可以了嗎?」

「上次我請貴飯店把兩個會場連在一起,給我們最大的空間,不過這次比上次其中一廳更小一點的就可以了。」

響子在走廊上看著會場指定說。經理在手中的資料填寫了什麼,點了點頭:

「我了解了。——六月舉辦的小池女士的婚宴場地如何?」

「不愧是經理,每一位賓客你都記得嗎?」

職場前輩小池友香的婚宴。經理微笑著搖搖頭說:「高間小姐另當別論。」

「那個時候高間小姐也擔任主持人。恕我們僭越,但在我們心中,高間小姐不僅僅是賓客,感覺也是一同籌備婚宴的戰友。」

「太誇張了啦。」

她輕笑著,想到被找去擔任婚宴主持之類的次數,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就像之前由希說的,在這裏,比起全國電視網的電視台,地方台的收視率更好。很多客人光是看到電視中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就會興奮不已。想想婚宴這種場所是兩邊的家庭以及新郎新娘炫耀較勁的地方,她能被找去,以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光榮。

幾年前真崎修的婚禮也是。本來她跟他並沒有親到能夠受邀。可是她一開始就決定了。既然決定要回去那裏,這類委托也應該甘願接受。

被經理帶去的房間,感覺大小很適合這次的人數。由於柱子之間有鏡子,看起來比實際的空間更要寬敞許多。

「中間隔開,做個可以抽煙的空間吧。那樣的話,就不會有主會場太空曠的印象。」

「謝謝。」

其實隻要預約個居酒屋,就不必像這樣大費周章地準備,參加費也可以便宜許多。她明白是明白,但她想盡量安排一個與上次相同的狀況。

「上次的全學年同學會也是,因為貴飯店費了很多心,大家都很非常盡興。同學們都說居然能在F飯店辦同學會,太棒了,明明不是我的功勞,但大家都誇讚不已。我真的很感謝。」

「我記得上次本來預定請來賓做個簡短的演講,這次沒有那類計劃嗎?」

「嗯。——上次麻煩你們準備,結果沒能派上用場,真的很抱歉。這次也沒有安排演講。不過……」

「是的。」

「不是來賓身分,我邀請她以一般參加者的身分來參加。KYOKO小姐好像說她會來。」

「哦,那真是太好了!」

經理開心地笑了。

「我們會好好款待,絕不失禮。大家一定都很期待吧。」

「是啊。」

兩年前也是如此。事前跟飯店洽詢時,也說要將KYOKO視為當日主賓,好好歡迎款待。選了這家服務水準出眾的飯店,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料理內容要怎麼安排呢?」

「自助式的,請準備一些適合夏天的涼爽菜色。」

響子答著,走出房間。會變得怎麼樣呢?她早已不再期待。甚至連不安和恐懼,現在都真實感薄弱。

無法預測。那樣熱衷於把KYOKO拱出來的島津和由希,這次都說不參加。

前年在F飯店舉辦全學年同學會時。

—我覺得你那樣說很不厚道。

這麼說的瞬間,由希驚訝地瞪大眼睛,噤口不語了。

之前的幾場同學會,由希仿佛沒有過任何嫌隙似地,再次向響子攀談聊天。她一直想要打聽響子的工作內容,口裏應著「好好喔」、「好華麗的世界」,眼底卻泛著冷冷的寒光。那道光雄辯地道出了由希對什麼感覺到優越。好好喔,哪像我工作的業界,相比之下啊。都會就是這樣啦。

那個時候響子沉默著。

彼此都把真心話壓在咽喉,偽裝出來的祥和對話中,那天話題突然轉到清瀨身上。就在響子主辦的這個地點。

「你沒跟那種男人交往,真是做對羅。你知道那家夥現在怎麼了嗎?聽說那家夥啊——」

她想起頭一次在媒體上看到女星KYOKO的成功時。

在電視上看到她,得知她的藝名是隻有名字的「KYOKO」時,響子宛如被雷劈擊中了似地,當場動彈不得。

小鈴——。

按住嘴巴,感情決堤似地橫溢而出。電視劇裏,化著淡妝的臉正微微扭曲著演戲的她,眼睛散發出一如以往的凜冽光輝。

——我叫鈴原今日子。

頭一次找她說話時,她對自己展露的微笑,化成了遙遠過去的回憶複蘇。再也找不回來的聲音與表情。

我們名字一樣呢。你的名字怎麼寫?

她的臉從電視機畫麵消失。可是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一清二楚地烙印在胸口。

衝擊平息下來,一會兒後,「啊啊……」她呻吟。身體逐漸虛脫。她癱坐下去,然後想。

她也回來了。

響子想起拉住演對手戲的男星手臂、拚命叫喚演戲的今日子,預想到今後自己還有她將麵臨的暴風雨。與已經經曆過的從前的激越相比,可說是悠閑自在到了無從比較的暴風雨。可是,我的周圍,還有她的周圍,又要起風了。

她不願允許任何人那樣。

在響子那群有許多女生早熟化妝的圈子裏,今日子總是順其自然。單眼皮的眼睛、沒怎麼修整的黑色眉毛,沒有教人不忍卒睹的工於心計,原原本本地,卻是那樣美麗。

後來過了一陣子,某本周刊刊登了她們畢業紀念冊上的她的照片。刊登隻有純粹的素材,但還沒有現在這種脫俗清麗氣質的鈴原今日子的臉,旁邊附上的標題是:『今昔大不同!?』用一種出於低俗的嫉妒、暗示整型可能性的寫法。

他們到底有沒有眼睛?

今日子一點都沒變。如果她有任何人工修整的痕跡,或許因此能夠獲得救贖的,全世界就隻有響子一個人。其他任何人,響子都不允許他們擁有像她那樣依附著今日子的自由。

包括把紀念冊提供給媒體的、應該是她們那個年級中的「誰」,她都無法原諒。

「我覺得你那樣說很不厚道。」

停話一拍之後,由希眼中燃起火焰般的光輝。「啊?」她蹙起眉頭,眯起眼睛瞪響子。

「抱歉,」響子陪罪,站了起來。「我失陪一下。」

她離開會場,在進入的化妝室鏡前按住胸口,對剛才聽到的有關清瀨的不負責任傳聞,以及無法默默聽到最後的自己啞然失笑。

轉向正麵,鏡中的自己一臉疲憊,泫然欲泣。看到那張表情,她微微地笑了。由希的話,我是不是應該笑著帶過的?

回到會場一看,由希已經離開剛才跟響子在一起的地點,加入真崎和島津他們的圈子了。她沒有回看重回同一個地方的響子,但是說給她聽似地揚聲說:

「欸,為什麼『KYOKO』沒有來啊?我好想看看明星唷。」

4

同學會當天。

穿著重要工作時常穿的套裝,戴上不過度主張的珍珠項鏈與成套的耳環站在鏡前,佳代打電話來了。

『聽說參加者沒有很多,是真的嗎?』

「嗯。」

以前的響子喜歡又大又花俏的飾品,但現在有些不同了。她越來越常選擇素材或石材精致的、低調的款式。即使少了年輕和衝勁,在旁人眼中顯得樸素,但她開始會以避免俗麗為優先來挑選飾品了。

她把手機夾在右肩和脖子之間,對鏡確認耳環位置。

「從來沒有缺席過的人,這次全都缺席了。」

『哦?這麼說來,由希說她交了新的男朋友,現在沒空參加什麼同學會。可是到底是怎麼了呢?像島津,他不是把同學會當成他的生命價值一樣嗎?居然不當幹事了。』

「別把他說得那麼難聽,我覺得他很了不起。」

『咦?』

「過去同學會的出席率也一直不能算好吧?可是即使這樣,他還是不屈不撓地繼續舉辦呢。如果沒有人攬下這個差事,我們一定不會彼此連絡的。」

這是真心話。但佳代的回答隻有冷冷的一聲「唷」。她一下子轉移了話題:

『倒是響子,你還記得約定嗎?明年的婚禮,我也考慮要在F飯店辦。』

「當然記得。我今天會介紹經理給你。」

垂下眼皮,剛塗上睫毛膏的睫毛覆上視野。望向鏡子。她覺得好久沒有好好正視自己的臉了。

「主持人我來擔任就行了嗎?」

其實她已經發現,頂多就隻有佳代了。在那間教室裏,自己還剩下的事物。佳代是個不可思議的女生。輕快的聲音很快就回來了:

『這還用說嗎?』

「謝謝你。」

島津轉寄給她的明信片回條綁成一束放在桌上,依當時的座號順序整理好了。最上麵一張。看到那名字,胸口一悶。

當時的座號一號。淺井鈴子。

現在的姓氏因為結婚變成了齊藤。地址和當時轉學去的地方一樣,是新瀉。

抵達飯店,與經理進行最後確認後,確定菜色。把名冊交給事先委托顧櫃台的老朋友,到了開場前三十分鍾,人開始一個接著一個來了。

三十八名同學中,這次參加的有二十二名。與島津要好的一群人,真崎、貴惠都說不方便來,由希、聰美、紗江子那些東京組,大部分這次也不來。想想原本的中心人物全都缺席,這樣的出席率可以說相當不錯。

KYOKO要來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接到名冊的兩個坐在櫃台的朋友吃了一驚,接著有些興奮起來。

「KYOKO,還有……哇,淺井也要來嗎?好懷念唷。」

「我想她們會一起來。她們來了的話,告訴我一聲。」

響子說,眼前他們臉上開心的笑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顧慮般的視線低調地望向自己。她假裝沒發現,繼續說:

「等到開場時間,你們就把櫃台收了,進裏麵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