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座號二十七號—— 水上由希(2 / 3)

輕而易舉被其他班級的魅力人物給迷倒的「一般大眾」的個性。高中第一年的那個時候,由希清楚地悟出自己選錯棲身之處了。她讀的國中算起來是一所小學校,沒什麼大團體,因此隻要跟不起眼的學生混在一起,由希自然就會成為眾人焦點。

她想避免跟自我中心的人彼此產生衝突的情況。進了高中,找到跟過去的朋友類似的個性,鞏固好圈子後,總算抬頭環顧周圍時,才發現自己錯了。

依靠其貌不揚的朋友烘托的時期已經結束了。花就是花,草就是草。受歡迎的女生彼此襯托,不受歡迎的人隻能埋沒在集團裏。男生也隻跟華美圈子的女生說話。他們的基準是「那群女生好可愛」這樣的、以團體為單位的評價。

由希的起步晚了。可是她也已經錯失了甩掉身邊已結交的朋友的時機。她能夠做的頂多就和國中一樣,為了令自己的美麗顯得突出而精心打扮,唯有這一點她沒有懈怠。

「那個女生已經跟男生告白了嗎?她們已經交往了嗎?」

由希問著,心想這確實教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對鈴子這種不起眼的女生也滴水不漏,用相同的熱情傾訴衷腸。用可愛的女生鞏固好周圍,同時也不忘對下界的俗眾付出關懷。雖然好奇她的大愛究竟是不是一種障眼法,但對於蒙受恩寵的一方來說,確實效果十足吧。畢竟向她們搭訕的可是明星,會感到受寵若驚也難怪。

鈴子的語氣警戒似地變硬,想要轉移話題般地變得含蓄。

「好像還沒有交往,可是從她說的來看,清瀨也不討厭她的樣子,他們應該不用多久就會在一起了吧。那是別班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對於付出努力的人,不願隻以成敗論英雄——大概是這個意思吧。鈴子繼續擁護說:

「——他們互教功課,感覺非常要好唷。連響子他們班的導師都知道了。聽到連老師都認同他們的關係,我好吃驚唷。」

「哦?」

由希想像。

全班同學都知道,正大光明的愛意。話題中的他——「清瀨」如果也是響子的信徒,那就沒問題了。但如果不是,這完全的第三者會怎麼看待來自他人教祖的愛意?

為了男人考進這所高中,這樣的報考動機有多少是真的?想要為世上多如繁星的戀愛之一,取一個不同於俗眾、隻屬於自己的特別名字的衝動。然後由此而生的謊言,很遺憾,這一點都不稀奇。

可是隻是在班級大會上相鄰而坐,就對這女生推心置腹說到這分上,並成功拉攏為己方,響子的手腕確實高明。透過再三敘述,存在於那裏的謊言和渲染被越踩越緊,越踏越實,就好似一開始就是如此一般。

再也沒有人敢打清瀨的主意了。沒錯。其實清瀨本來擁有響子以外的世界的,然而他的校園生活已經澈底被堅壁清野,再也沒有其他選項了。這看在旁人眼裏,是一種令人莞爾的努力,或勇往直前的插曲。然而這也同時是一種荒誕、恐怖。

「活潑開朗,跟每個人都能處得很好,正義感也很強,可以說是『正直的人』吧。她對每個人都很好,不會差別待遇哦。」

這是周圍的人對女王時代的響子的評語。

一視同仁地關懷周圍,如果看見有人沮喪,就立刻挨上去慰問:「怎麼了?」如果有同學在煩惱,就寫一封長信給她。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我想幫助你。我懂你的心情。

即使不是好友,也會共同承擔朋友的失戀和悲傷,一起流淚。

那是支配欲。由希都想吐了。

響子不允許有人搶先她,沐浴在名為悲傷的眾光燈下成為主角。響子的個性光是聽人描述,其實簡單易懂。她對響子了若指掌到甚至不覺得她是外人了。可是自己絕對不會采取她那種做法吧。女王的做法,那種從滿分開始的過高起跑點,接下來隻剩下墜落。

「由希,我把雜誌的剪報帶來了。」

「啊,謝謝。我也把你拜托的錄影帶拿來了。」

微笑著,從包包裏拿出彼此的東西交換。

鈴鈴沒什麼不好,反倒如果是國中以前的自己,一定會很歡迎她這種型的女生。明白自己的斤兩,絕對不會搶鋒頭,對於現實的戀愛也有點死了心,所以一聊到藝人,就變得滔滔不絕。鈴鈴經常送親手做的糕點給由希,也會誠懇地聆聽由希的話。「我懂你的心情。」鈴鈴這話,不是出於支配欲、也不是扮演哭泣女人的角色,而是純粹地淚眼汪汪。

每當鈴鈴這樣做,由希就越對她感到疏遠。我才不稀罕你懂。你以為你跟我是同一個等級的?可是你對現在這個地位就已經滿足了,不是嗎?但我可不一樣。

我還要往上爬。我隨時、隻要想就能改變地位。

上了二年級換班以後,由希依然和鈴鈴同班。

「太好了,由希。」

她開心地說,但由希內心覺得沒趣極了:難道我就要這樣被一開始的失敗糾纏著直到畢業?如果有機會卷土重來,就隻剩現在了啊。

就在這樣的新學期第一天。

「你是由希吧?一年級的時候五班的。」

在體育館舉行的開學典禮結束,回到教室的途中,她在走廊被叫住了。回頭一看,她——她們就在那裏。

「我們常聊到鈴鈴的朋友裏麵有個很會打扮的女生呢。可以跟你同班真是太好了。」

「響子。」

「鈴鈴,介紹給我們嘛。」

響子笑著,把由希迎入她們的圈子。她的下一句話成了決定性的關鍵。由希從此以後的地位就這樣定下來了。

「由希在我的男生朋友圈子裏超受歡迎的。你知道嗎?冬天的毛衣,我們的年級裏麵,就隻有由希一個人穿白色的不是嗎?清瀨他們也在說,你穿那件白色的毛衣好可愛呢。」

日後的女星KYOKO與由希其實並沒有多要好。這是真的。但兩人並非完全沒有關聯。她們在後來的一段期間,同坐一張課桌吃午餐便當,連換教室時也一起行動。隻是那種往來的形式與回憶沒什麼好向人吹噓的,不過她們確實比鄰共享同一塊空間。

太好了,她心想。由衷地。我的做法是對的——她覺得努力有了回報。

Ralph

Lauren的,帶點乳黃色的白色毛衣。「還特地跑去百貨公司買唷?白色的不會容易髒嗎?真的好嗎?」不懂它的價值的朋友們瞪圓了眼睛,但她含混地打發過去,掏出好幾張萬圓鈔票付帳。沒有品牌的,平凡無奇的黑毛衣。我就非得跟穿這種玩意兒的朋友混在一起嗎?僅管對此感到沒麵子,她還是砸下打工的薪水,買下那件白色毛衣。

她隻想穿從專櫃買來的正品。她想跟滿不在乎地把冒牌水貨穿在身上的沒品味家夥畫清界線。

有人明確地看出了她們的不同。響子說了:

「欸,吉田說由希你很可愛呢。你知道嗎?」

高二的春天。

響子跟由希成了同班同學。從一年級的時候就不乏話題的小魅力人物,在這時被與心上人清瀨陽平拆散了。

依文科理科分班的二年級班級,將這樣維持到三年級。沒辦法同班畢業的歎息,響子對形同是剛認識的由希也訴說了。她認為每個人都認識她、認識她喜歡的男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她那副態度,就像一年級的時候聽說的,「不遺餘力」。

由希觀察著,很快就發現應該是「對每個人都很好,不會差別待遇」的響子其實會挑朋友。

第一條件是絕對不會反抗她,但外貌和身邊小物要上得了台麵。特別講排場,以人麵廣闊為傲的響子,喜歡在各種場合聽到她的跟班被稱讚。為了有這樣的跟班簇擁而開心。

響子誇耀著能夠與她共享班級中心成員地位的權利,在新的班級裏,已經展開了她的朋友挑選以及好惡篩選。

由希在我的男生朋友圈子裏超受歡迎的。

這裏麵多少帶有響子甜言蜜語的成分吧。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清瀨的哥兒們在響子麵前提過由希的名字。響子一定是在尋找下一個手段,好係住變成不同班的清瀨。

感覺好像簽下了無字契約。

我被選上了。由希甚至對自己的做法感到驕傲。觸犯校規邊緣的淡妝、早起上發卷。就連學校禁止的打工她也盡量去,在鄉下社會裏尋找散發出真貨氣息的衣服買下來。

遭到埋沒的第一年的世界裏看不見的事物逐漸顯現了。就是在這個時候,由希清楚地確信像這樣精心打造的外表是有用的。

對於要當響子的跟班,她沒有遲疑。響子開心地向朋友報告。

「小鈴,上次我們一起去看電影了呢。吉田跟由希,清瀨還有我。」

她,就處在那個複雜的團體裏。

從一年級的時候就是響子最為鍾愛的朋友。相對於其他跟班都拚命地討好響子,她卻是中立的,不附和響子,但也不拒絕。

太好了呢,她總是這麼答著,貫徹那看不出究竟是否感興趣的態度。對於新來的由希,她的眼神則是無所謂。

明明坐在跟班的中心,她卻與由希不同,看起來連對自己隸屬的事物名稱都不放在心上。

我們是共同陪襯響子的一群。

然而她看起來卻沒有對女王另眼相待,隻把響子當成和其他跟班一樣的、相同程度的朋友之一。事實上比起響子,她感覺更常與其他女生聊天。有一次由希感到好奇,加入響子不在時她們的對話,發現話題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低水準閑聊,大失所望。

幾乎沒有聊到男人或流行,全是畢業出路或是老師的閑話等死氣沉沉的話題,要不然就是糕點的做法這類女孩子氣的東西。明明可以盡情歌頌她們身處的華麗地位,然而她們這副德行,跟一年級的時候自己被囚禁的生活有什麼不同?這是哪門子挖苦?由希感到氣憤。原來響子重視的小鈴那麼老土——她在暗地裏唾罵。那樣的話,響子應該要更重視我才對。

在挑選新的跟班時,響子也會滿不在乎地拆散感情好的一對女生,隻挖角其中之一。而這種情況,她絕對不允許不起眼的另一個一起跟來。

『下次我們五個一起去玩吧。清瀨他們也會五個男生一起來,所以要配合人數。』

響子會對盡管困惑於變化,但仍黏著好友一起加入的第六個人滿不在乎地這麼說。麵對孤立無援的朋友,由希不敢和她對望,隻在內心道歉。

對不起,鈴鈴。可是你太軟弱了。

——現在甚至已經失去連絡,逃也似地消失不見的前任朋友。連長得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她一直黏著由希直到二年級冬天,拚命假裝不會察言觀色地在響子身邊屏息斂聲,直到有一天,她誤踩紅線,被女王判斷礙眼,就此消失了。

由希追求的是強者。能夠讓更多人俯首稱臣的、顯而易見的價值。就算被說成是狐假虎威也無所謂。那麼我要追求更強的老虎、更強更強的老虎。現在,她已堅定不移。

跟班有個條件。那就是絕不能忤逆女王。

犯下忤逆大罪的人,無論擁有再怎麼樣魅力十足的要素,對響子來說,都是必須澈底排除的對象。

這麼說來,一年級的時候由希就聽說過了。親近清瀨的女生們不好的流言。這些流言甚至傳到了連話題主角的為人都不清楚的別班的由希耳裏。

婊子,破爛貨。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是緊的。

那些不規不矩、現在聽了要笑的各種貶詞,由希就是在那個時候學到的。鄙夷的可笑綽號、據說是她們做出的惡行、不曉得是不是真的說過的醜話。

告訴由希這些事的女生們,接著都會像這樣加上一句。打從心底不甘地說:

『明明跟她們比起來,響子那麼努力。清瀨居然會迷上那種女人,他是腦袋壞掉了嗎?』

『清瀨真的沒有看人的眼光。』

隻差一點就要連清瀨陽平的名聲一起罵臭的流言。

因為喜歡,因為愛,響子的這種自我顯示欲與自我談論,有時會連對象都給吞噬進去。

諷刺的是,很多時候,響子身邊長得可愛的跟班會跟清瀨變得要好。即使程度有輕有重,但是響子的跟班們無一幸免,全都受過響子的製裁。而這些也化成了不負責任的流言,但是以更低更靜的聲音,流入由希的耳中。

可是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能夠在眾所矚目的場所度過往後日子的期待,令由希輕鬆地這麼想。我可以一直待在這個位置上。我是靠外表錄取的,是清瀨的哥們中意的女生。再說,小鈴也一直都沒事啊。

就在那年冬天,出事了。

『淺井!』

響徹清早校舍的怒吼般聲音。昨天開始就下落不明的淺井鈴子。她在體育器材室被人找到了。

蒼白的側臉。

『我去器材室拿忘記的東西,在裏麵找著找著,結果注意到的時候,門已經打不開了。』

總算能夠開口後,她如此說明。她宣稱那是她個人的疏忽而引起的意外。

她被發現的時候,兩手空空,隻是抱著自己的肩膀蜷蹲著。

淺井鈴子顫抖的嬌小肩膀。這是「意外」,沒有加害者。

事情發生稍早之前,清瀨找她說過話。「我第一次跟清瀨說話,他人很不錯呢。他很替我擔心的樣子,問我最近跟響子處得好嗎?」她用天真無邪的聲音、雙頰微紅地對由希說。

高中二年級。開始罩下陰影的,女王過火的獨裁時代。

4

星期天傍晚父親打電話來。在房間翻雜誌的由希躺著撈起話筒。

『你下星期要不要回家?奶奶一定也很想看看你。』

「是嗎?」

由希揉熄香煙,隨口應著。然後她笑著接下去說:

「我最近很忙耶。爸,你沒看電視嗎?每年都會舉辦的東京女孩祭典就快到了。活動結束前我不太可能離開耶。我還得再畫幾張才行。」

『當天來回也可以,不行嗎?』

「我再看看。——我也很想奶奶啦,奶奶想不想我就不一定了。」

『你很久沒去看奶奶了吧?你從以前隻要一有事就第一個跑去找奶奶。真不可思議呢,小的時候你明明老是惹奶奶生氣,一點都不親。還叫她虎姑婆,兩個人常常吵架不是嗎?』

「所以我才說搞不好奶奶根本不想看到我哩。」

父親的這種口氣,以前她聽了就火大,但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一有事就第一個找奶奶。這是真的。國中跟朋友吵架的時候,高中差點要拒絕上學的時候,由希都是騎著自行車,趕去找奶奶。隻要在奶奶麵前發了誓,就再也不能逃避了。「明天我一定會跟她道歉」、「我再也不哭了」,諸如此類。

雖然距離第凡內太遙遠了,但有著類似的效果。她現在已經可以非常自然地聯想到史努比裏麵總是拖著一條毛毯的男生。奈勒斯的毛毯。荷莉的第凡內,我的奶奶。

她想了一下下星期的預定計劃。

周末公司的其他同事的確得忙著準備活動,但自己休假一定也沒差。或許可以把預定要跟KYOKO去的溫泉旅行安插在這時候。KYOKO很忙,結果隻能去兩天一夜——像這樣告訴公司的人。利用以前去的附近縣市的溫泉旅行虛構一下故事就行了。

——她想到了這個點子。

「好吧,下周末我回去一趟。」

她回話,掛了父親的電話後,撥了真崎修的電話號碼。鈴響了好幾聲,卻沒人接電話。轉進語音信箱後,她留下訊息。

「喂?我由希啦。聽說你很忙,方便嗎?下個星期我預定回老家,要不要見個麵?我想跟你談一下上次拜托你的網頁設計的事。」

現身的真崎,一身襯衫皺巴巴的。

瞬間她以為那是那樣的設計,不著痕跡地再看了一次。可是應該不是。起皺的地方太不平均了。是沒熨平。

「你怎麼了?」

由希問,真崎表情不變,回道:「什麼?」由希為了確實表達出自己的不愉快,眯起眼睛看他。

「見麵地點。這一點都不像你。」

真崎指定見麵的地點,是白天的家庭餐廳。就算有個美嬌妻,他應該還是有十足玩心,也想享享樂子吧。由希以為真崎會跟她約在晚上,找一家當地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見麵。從窗戶可以看到的停車場上停著他的愛車,在白天的光線裏顯得十分張揚。

「截稿日前都是這樣的啦。去東京的時候,都是我比較閑的時候。今天我也沒辦法久待,不好意思。」

笑也不笑。看來他跟由希不相上下,心情好不到哪裏去。可是別瞧不起人了。不管是白天的家庭餐廳還是皺巴巴的襯衫,如果他覺得由希是可以這樣簡慢打發的人,那就太讓人意外了。

店裏客滿,坐的全是一家人或貌似當地學生的年輕人,吵得非拉大嗓門才能讓對方聽見。也不想想穿著腰線緊貼的新品洋裝的自己坐在這裏是什麼滋味。

由希「哦?」地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你老婆真可憐呢。」

「你們是雙薪家庭吧?就算周末假日,先生還要工作的話,也很難有時間出去玩吧。」

「她喜歡你們家的衣服,跟她說是談你們家的案子,她心情就會好了。」

跟島津說的一樣。不曉得是真的工作太忙嗎?雖然不到臭臉的地步,但今天的真崎完全不苟言笑。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她叫真崎去飲料區拿飲料回來。她覺得這是最起碼的誠意,但是看到他拿著兩杯咖啡回來的樣子,總覺得更吃不消了。真崎落座,由希正準備打聽KYOKO跟紗江子的事,意外的是,真崎先主動開口了。

「欸,KYOKO的事順利嗎?我最近很忙,都沒有跟大家連絡。」

「紗江子不是說會去找KYOKO嗎?跟你還有貴惠一起。這是最新進度了。」

「是啊,可是我這陣子一直很忙。」

「我就是覺得你們會好好辦,才把去見KYOKO的機會先讓給你們的耶?」

「不要這樣說嘛。這樣啊,那你們也沒見到麵啊。」

由希觀望著,裝出有些嘔氣的表情。她一邊這麼做,回想起最後見到他們的情況。島津主辦的作戰會議。紗江子還是老樣子,穿著半點女人味也沒有的套裝。眼鏡也是銀框的。明明在那麼棒的業界工作,怎麼不找到更適合的享受方法呢?腦袋聰明的女人對「女人」敬而遠之,瞧不起她們,做出敗犬的遠吠(注:《敗犬的遠吠》是日本作家酒井順子於二〇〇三年所著書名,內容提到:「美麗又能幹的女人,隻要過了三十歲還是單身而且沒有子嗣,就是一隻敗犬。」「敗犬」一詞就此成為中年單身女子的代稱。)。由希並不討厭看到那種女人落入這樣的泥沼,連個妝都不會化的可憐相。

紗江子對自己能夠是真崎的「摯友」開心得不得了呐——一想到這裏,由希覺得紗江子那幼稚的想法真是可笑極了。紗江子一定會緊巴著真崎不放吧。

真崎修是與男人無緣的裏見紗江子唯一能夠拿來炫耀的、簡單明了的名牌包——即使真崎修與她並不是男女關係,隻是閨密的前男友,而且還是有婦之夫,定位微妙。堅信旁人會為此感到羨慕、不識真正男人滋味的女人的樂天幻想。「真是拿阿修沒辦法」、「阿修那家夥實在是」,打情罵俏似地喊著他的名字的那個模樣,教人覺得滑稽。

由希也知道為了維持那幼稚的炫耀,有潔癖的紗江子才光明正大地介紹工作給真崎。而真崎做為回報,溫柔地對待紗江子,允許她保有「摯友」的地位。但其實真崎修那家夥最重外表,把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就像本人說的,他這人黑到骨子裏了。

『真崎,你要接「荷莉」的網站工作嗎?』

由希那個時候會這麼向他探詢,其實並沒有什麼深意。一點惡作劇。她隻是想讓拚了老命的紗江子看看罷了。看看她以為的「特別」,究竟有多麼地脆弱虛幻。

看到由希跟真崎說話時,紗江子那種沒趣到底的眼神。

可是我跟真崎的話,是有可能的。跟紗江子之間絕不可能的事。紗江子一定很不爽吧。可是她是在癡心妄想些什麼呢?吃得那樣肥,吃得那樣香。喂,你懂不懂為了塞進漂亮的衣服,連晚飯都不吃是什麼心情?你一定從來沒有想像過隻能喝水,餓得甚至睡不著覺的夜晚有多難受吧?

「下次見麵時,找紗江子一起吧。」

真崎忽然說,由希吃了一驚,瞬間聲音走了調:「啥?」

「這陣子都很忙。」

他的聲音佯裝若無其事。可是聽得出裏麵暗藏著認真。真崎別開視線。

「沒有啦,我是在想,能不能像上次那樣大夥聚一聚。上次不是聊得滿開心的嗎?」

「——我以為你們是為了談工作才見麵的。」

真崎的表情停住了。怎麼會在這時候冒出紗江子的名字來?他對這種不自然毫無自覺嗎?一會兒後,他「哦」了一聲。

「我們是在談工作啊。她也會委托我案子嘛。」

笨拙的謊言與焦急。由希感覺到了。身後一群學生大聲歡鬧著。啊啊,吵死人了。

「真崎。」

由希叫他的名字,打斷他還想繼續說什麼的聲音,覺得沒意思極了。心情冷了下來,變得掃興。

她還以為那是單行道。是不識男人滋味的可悲女人的想入非非。男方了解一切,加以利用,但絕對不會把她當一回事。她一直這麼以為,也認為這理所當然。

可是剛才真崎的聲音裏麵滲透出來的,是明確的執著。她直覺到,他也把她看成對象。他無視於由希的存在,剛才發出了那樣的聲音。

自作踐呐,真崎修。我還以為你這人不差。

由希喝了口水,對他微笑。接著一鼓作氣地說:

「你好像真的很忙呢。那正好,可以先談工作嗎?其實我上次跟你說的『荷莉』的網站設計,公司好像決定要委托其他業者了。我跟上麵爭取過,說我朋友品味比較好,也做過好幾個時尚電影的宣傳網站,可是還是不行。——不好意思,下次有事再連絡吧。」

坐上開車到家庭餐廳來接的父親車子回家的途中,等紅綠燈時,導航係統轉到電視。由希坐在副駕駛座,漫不經心地看著父親操作按鈕的手。

「這有電視功能唷?」

「你不曉得嗎?很久以前就裝了,可是你從那時候就一直沒回家。上次回來是過年了吧?」

「我可以明天再去奶奶那裏嗎?」

「好啊。」

是因為三月的同學會今年在東京舉行。仔細想想,自己半年沒回家了。

變成綠燈,行駛期間,為了安全起見,電視機畫麵會自動關掉。隻剩下聲音的畫麵傳出聲音來:

『高間主播?高間主播,請為我們預報一下天氣。』

『好的!』

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由希聽到突然響起的高亢聲音,再次把頭轉向畫麵。

是星期六傍晚播放的F縣當地的資訊節目。地方電視台的主播。畫麵沒有臉,隻有興奮的尖細聲音像廣播似地傳達情況。

『我現在來到今天剛開幕的T町的佳世客活動廣場,在這裏為大家播報天氣。今天是開幕第一天,大家可以看到,這人山人海的盛況!白天將在這個活動廣場邀請來賓舉辦街頭雜耍——』

「這是你同學吧?」

父親注意到由希在看導航機畫麵。車子遇到紅燈停住,畫麵又恢複了。別著「高間」名牌的女人,幾乎是一般便服的打扮,大大地伸展雙手笑著。不停地表現熱情。

「嗯。」由希應道,「我跟爸提過唷?」

「不,沒有。上次報紙有報她的事,說她跟女明星KYOKO是同學,所以我想那跟你也是同學了。好厲害,你身邊全是名人呢。」

「名人?隻是地方報而已吧?而且雜誌模特兒等級的名人,我工作上常常見到。」

這樣啊。居然學不乖,說什麼跟KYOKO是同學。電視機裏麵,高間主播在粒子粗糙的畫麵裏正搬出天氣預報掛圖。她麵對鏡頭,站在朝著電視機比勝利手勢的小孩和買完東西的全家福裏,報導著天氣預報。

「爸,關掉。」

『明天會是個大晴天。哇,大家都元氣十足呢!這邊場麵非常熱鬧。』

鄉下狹小世界的,自以為是的女王。她也跟那時候的保母一樣,認為如果是麵對小孩子,作福作威也無所謂。

我才不要那樣。我要老虎,更強的老虎。既然自己無威可發,多少我都要向別人借。

可是,這樣啊。

「爸。」

「什麼?」

由希喚道,父親臉看著她正麵應著。她興起一個惡毒的念頭。

「那天的報紙我們家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