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悲苦,世間最累是情緣(3 / 3)

素淩絮絮叨叨說著,蘇淺月隻看她拿出來的物品:人參、靈芝、銀耳、何首烏……各種藥材補品,一張桌子上堆得滿滿的。蘇淺月苦笑:“哥哥真是的,我們又不開中藥鋪。”

蘇淺月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素淩怔了怔,笑道:“蕭公子還不是擔心小姐舍不得調理自己的身體嗎,還有害怕我們這裏的東西不夠好——”說到這裏忙住口,四下看看沒人才鬆口氣,言道,“小姐,這裏真的沒有自由,連說一句囫圇話都不敢。”

蘇淺月點頭:“你能明白最好,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切記。”

正說著,翠屏走了進來,小聲道:“夫人,老王爺的喪事剛剛完了,眾人勞累還無暇顧及旁的,奴婢出去碰到紅梅了,她想找機會來看夫人,夫人是不是見她?”

在端陽院時,蘇淺月數次碰到紅梅,因為有太多人在場不方便說話,每一次紅梅隻是規規矩矩行禮,不過蘇淺月看得出來紅梅欲言又止的眼神,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單獨找她說話,翠屏提起,蘇淺月忙道:“見,讓她進來。”

翠屏答道:“是,奴婢這就去找她進來。”言畢急匆匆出去。

素淩見翠屏走遠,回頭道:“小姐,當初紅梅是自願離開的。”

她那樣決絕自願離去,還假惺惺回來看望,素淩微有不滿。

蘇淺月一歎:“我知道,不過紅梅不是沒有心機的女子,她走也是萬不得已,並非無情,因為總要有人離開,她不走……難不成要你走呀?”

素淩不服:“固然是這樣,但她走得那樣利索,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淺月搖頭:“她更懂得的,你是我自己身邊的人,自然不會走,剩了翠屏和她,翠屏掌管院子裏的一些事務,難不成讓翠屏離開嗎?你誤會她了。”

素淩怔怔看著蘇淺月,最終歎了口氣。

翠屏帶著紅梅匆匆走進來。紅梅一見蘇淺月急忙跪下:“奴婢給夫人請安,夫人吉祥如意。”紅梅有些哽咽,身體輕微地顫抖。

比起之前,紅梅也瘦了許多。

蘇淺月心裏一片酸澀,放下手裏的茶盞,柔聲道:“紅梅,起來說話。”

“多謝夫人。”

紅梅起身,蘇淺月看到她眸中一層厚厚的眼淚,心中亦難過:“你在那邊,過得開心嗎?”

紅梅急忙點頭:“煩勞夫人惦記,奴婢也算好吧。若說開心,在淩霄院服侍夫人那段時光是奴婢最開心的日子。”

蘇淺月微微搖頭,心中酸澀。

紅梅看著蘇淺月,鼓足了勇氣道:“奴婢離開夫人是另有用意,不知道夫人能否理解奴婢。”

蘇淺月微笑:“我明白。隻要你在那邊過得開心,我亦不再惦記你了。”

紅梅抬手拭去眼角的淚,說:“那時雪梅死了,奴婢心中難過卻無法可想。沒料到還連累到夫人,奴婢就想為夫人做點兒什麼,亦隻有離開夫人才更方便行事。總算是天不負人,前幾天奴婢聽到了一些話,是關於雪梅的。”

“是什麼?”蘇淺月頓時緊張,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紅梅身上。

她沒有看錯人,紅梅果然有心,隻希望紅梅的消息有用。

紅梅看到蘇淺月殷切的目光,胸中舒緩許多,言道:“那一日晚上,奴婢從外邊回端陽院,路上恰好碰上崔管事帶著一個下人外出……”

那晚沒有月亮,紅梅沒有拿燈籠,隻摸黑往回走,迎麵看到有人提了燈籠過來,說話的聲音極小,紅梅忙躲到一邊,看清楚是分管王府事宜的崔管事和一個仆人。

他們兩人沒有注意到還有旁人在,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忽然都笑了起來。正走過紅梅藏身處時,那仆人對崔管事獻媚道:“給潘大夫辦事自有好處,崔管家高升的時候不要忘了提攜奴才一把。”

崔管事哈哈笑道:“當然,若不是有你這般得力,雪梅的事情也不會弄得這般幹淨利索。”

仆人道:“當然是崔管事計謀高明,如今老王爺故去,都以為老王爺故去是她下藥所引起,說不定梅夫人會更倒黴。哈哈……恭喜崔管家,您就等著高升吧!”

崔管家得意道:“還不是機會合適?又有潘大夫調理……”

他們邊說邊遠去,紅梅不敢追去,隻得回去。

眼前浮現當時情景,紅梅接著道:“他們的話讓奴婢想到雪梅之死定和崔管家、潘大夫有關。還有老王爺故去之事,此時眾人都因忙碌老王爺的事宜無暇顧及夫人,待到過得幾日,奴婢隻怕會有人拿夫人生事,請夫人早做打算。”

蘇淺月暗自心驚,果然是有人暗中謀害。好在有紅梅提供了重要信息,有了目標查下去就不難了。

心中憤恨,捏得緊緊的手不覺中用力,長長指甲陷入掌心是錐心的疼痛,不過,比起精神上的疼痛就微不足道了。凝望窗戶上喜氣洋洋的窗花,蘇淺月心中無一點兒喜氣,她狠狠道:“紅梅你放心,雪梅的這個仇,我會為她報。”

紅梅跪下,泣道:“雪梅和奴婢一向姐妹情深,看到雪梅冤死,奴婢怎能不難過。相信夫人定能將凶手揪出來為雪梅洗清冤枉,奴婢亦安心了。多謝夫人。”

蘇淺月肅然道:“快起來,要說謝謝,還是該我謝謝你。這麼久我沒有查到蛛絲馬跡亦是著急,今日沒有你提供重要信息,我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周折。你放心,我會思慮打算的。”

紅梅起身施禮:“奴婢隻希望能洗清雪梅的冤枉,亦不要再連累夫人受害了。”

蘇淺月竭力平靜,許久才說道:“紅梅,此事重大你萬萬不可走漏風聲,人命關天我們也不可以草率。老王爺故去,既然有人要懷疑起因還是雪梅,勢必會給我加一個罪名。需要我們提前準備了。”

紅梅回道:“奴婢明白。”

蘇淺月囑咐道:“你在端陽院一切留神,若有旁人提及雪梅,一定要小心應付。重要的事情隨時告知於我,倘若不方便,就找翠屏。”

紅梅恭敬道:“是,夫人。”

看紅梅這般的聰明伶俐,蘇淺月亦放心,歎息道:“想得知更多內幕,亦隻有依靠你,讓你受委屈了,紅梅。他日真相大白,倘若你願意回來,我歡迎。”

紅梅頓時笑了:“多謝夫人,奴婢遲早會回來。”

蘇淺月點頭:“你不宜在此久留,免得給人察覺,早點兒回去。倘若你有心,如有機會我會叫你回來。”

紅梅施禮:“多謝夫人。夫人保重身體,奴婢先去了。”

望著紅梅離去的背影,蘇淺月思索著她的話想著對策,素淩已經急急道:“小姐,我們還是快一點兒想出法子來,不然有人借題發揮,又要小姐橫擔罪名,如何是好。”

翠屏也急巴巴道:“是啊,夫人,這些人太陰險了,我們早點兒想對策。”

蘇淺月收回目光,坦然道:“如今紅梅為我們提供了如此重要的線索,我們再坐以待斃就太不堪了。無妨,你們都不用擔心,一時無人敢怎樣我。”

素淩還是焦急道:“那幫人如狼似虎,隻怕我們沒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又再一次找麻煩。紅梅提供的線索雖然重要卻那樣簡單,我們手裏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如何盡快把真正的幕後凶手找到呢?”

蘇淺月再次拿起麵前的茶盞喝了口茶,道:“曾經有一次給老王爺問安,恰好有王妃在,又趕上太醫為老王爺診治,我有過當著太醫的麵證實老王爺的病並非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那時太妃等都在,王妃是知道的,如今她再趕來派我一個罪名……來之前她不能不細細考量。”

翠屏鬆口氣:“夫人有把握最好了。隻是紅梅的話空口無憑,我們能查得下去嗎?”

蘇淺月擲地有聲:“能!隻要有方向,我們一定能。”

盡管勞累到筋疲力盡,蘇淺月還是強打精神對翠屏道:“你去外邊把王良喚進來。”

“是。”翠屏答應著,轉身去了。

一盞茶的工夫,王良就到了,蘇淺月看著恭敬站立的王良道:“這院子裏的事情我從來不曾隱瞞你,是因為我絕對信任你,你明白嗎?”

王良忙道:“多謝夫人的信任,奴才明白。夫人有何吩咐隻管直言,奴才絕不懈怠。”

蘇淺月點頭,一點點放慢說話的速度:“方才紅梅過來,告訴了我一個消息,是關於雪梅之死的線索。”

王良猛然抬起頭來:“啊?”

蘇淺月將紅梅之言轉告給他,又道:“此事有些複雜,我們沒有一點兒真憑實據,所以哪怕明明知道實情也不可以亂來。唯一的辦法,是從崔管事身上打開缺口,你明白嗎?”目光深沉,蘇淺月期待地看著王良。

王良的濃眉一點點皺起來,思索良久,躬身施禮道:“奴才明白了,夫人隻管放心,奴才告退。”

“慢著。”蘇淺月示意素淩去取了兩個金元寶過來交到王良手上,然後道:“見機行事,你去吧。有任何消息,隨時報於我知道。”

“是,夫人。”

房內隻餘蘇淺月和素淩翠屏三個人了,蘇淺月終於放鬆下來,整個人頓時虛脫般沒有了一點兒力氣,虛弱道:“素淩,扶我到床上歇息。”

身心放鬆,蘇淺月踏實地睡了一覺,醒來後頓覺神清氣爽。素淩看到蘇淺月醒來,笑道:“小姐這一覺睡得踏實。”

蘇淺月伸展了一下雙臂:“是,都感覺身輕如燕了呢!”

翠屏端了一碗白粥進來,笑道:“舞蹈太費力了,夫人還是等精神全部恢複吧。”

老王爺故去,所有的慶賀慶祝全部取消,蘇淺月自然不擔心容瑾逼她到皇宮獻藝,亦不著急練習舞蹈,於是寧和一笑:“安分守己的好,還舞蹈什麼。”

接過翠屏送過來的粥吃了,更覺精神百倍,看看時光還早,蘇淺月又道:“老王爺剛剛故去,側太妃還沉浸在難過中,王爺要我們多多照看側太妃,不如此時我去看看她。”

素淩阻攔道:“小姐,畢竟天色不早你又勞累,還是明天去吧。”

蘇淺月搖頭:“今日和明日自有不同,我還是去一趟。翠屏,你隨我去。”

“是,夫人。”

端陽院福寧堂,一直是老王爺的住所,尤其是他生病後,幾乎沒有出去過,與他相依相伴的是側太妃。此時老王爺居住過的暖閣中,靜的像從來沒有人來過,側太妃一個人端坐,好像房間裏毫無聲息的一件器具。唯有她的內心,如平靜海麵下的狂濤。

老王爺在的時候,她感恩老王爺對她的情意,一心一意服侍老王爺,哪怕他不會動,亦是她全部的寄托,如今老王爺沒了,她隻剩一個空空的軀殼。

老王爺故去,她在王府還有何價值?還原她丫鬟的本分?太可笑,沒人願意用一個老嫗做丫鬟,她連服侍太妃的資格都沒有了。服侍太妃?那是遙遠的過去,太妃和她,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青春年華時,她是太妃的丫鬟,那時太妃還是高貴的郡主,她是聰明的丫鬟,她們的主仆情意深厚。可年華如流水,過去在今天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這麼多年來,卑微的屈辱,逆來順受的忍耐,都是為了兒子容瑾,倘若容瑾得知老王爺和她隱瞞了幾十年的秘密,還拿她當作親生母親對待嗎?想到“秘密”二字,她激靈靈打了個寒噤,老王爺至死都沒有言及秘密的一個字,或許老王爺不願意讓容瑾知道,畢竟……於老王爺而言不是光彩的事情,可她若帶著秘密進棺材,對得起容瑾嗎?

翠屏急匆匆挑簾進來,側太妃猝不及防,不覺怒道:“沒規矩的東西,不是吩咐了不準來打擾我嗎?”說著將眼角一滴混濁的淚水拭去。

翠屏慌忙施禮,難過道:“側太妃息怒,奴婢該死。可是您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奴婢怎麼放心得下……蕭庶夫人來問安,側太妃還是見一見吧。”

老王爺喪事完畢,側太妃明顯地蒼老下去,翠屏真正心酸難過,她不知道怎麼勸慰,正好蘇淺月前來,她怎肯不回稟。

聽說是蘇淺月前來,側太妃不再抗拒,言道:“讓她到這裏來。”

丫鬟殷勤恭敬地打起了簾子,蘇淺月一眼望見了枯坐的側太妃,再一轉眼看到了空空的床榻,頓時覺得鼻中一酸,側太妃的孤寂難過她理解。

“側太妃……”

蘇淺月的禮行了一半就被側太妃製止:“玥兒,難得你這個時候還來看望老身,快坐下吧。”

蘇淺月坐在側太妃身旁,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勸說才好,許久了才道:“側太妃,老王爺得你照顧多年,沒有什麼遺憾了,倘若老王爺地下有知,你難過老王爺亦會難過的。玥兒還是希望你保重身體。”

側太妃淒涼一笑:“死了就是死了,有什麼知的呀。”言畢,將目光望向床榻上,卻是空空的一片,她的目光頓時茫然起來。

多少年了,她踏進來的第一眼就是向床榻上看,已經習慣。如今,床榻上的那個人再也不見了。

蘇淺月急忙道:“無論如何,您還是順其自然,自己的身體要緊,不然王爺亦跟著難過。”蘇淺月隻想用這樣的話來提醒側太妃,希望她明白。

王爺,容瑾。

那個秘密突然躥到了腦海,容瑾是把她當成生母,即便他不能做到的,也托付他最寵愛的女子來照顧。看一眼蘇淺月,側太妃無聲地點點頭:“煩勞你不停地看望我照顧我,我卻沒有絲毫幫到你。”

蘇淺月搖頭:“不,側太妃對玥兒諸多關愛,玥兒心知肚明。”

側太妃亦搖頭:“沒有,老身亦是虧欠你的,老王爺身體有病是許久的事,即便突然不好又哪裏是你的過錯,卻連累你成了庶夫人。可惜老身人微言輕,幫不上你。”

庶夫人不過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妾罷了,死後都不能享受容家祠堂的香火,側太妃如何不知道。她隻是不明白蘇淺月是真的不在意還是什麼。

蘇淺月一愣,原來側太妃明明白白知道她是冤枉的?不覺動容道:“玥兒原本無辜,還連累雪梅送了性命。如今老王爺故去,玥兒真怕再有人興風作浪,說出老王爺故去還是因為雪梅下藥之故,亦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側太妃突然歎口氣,言道:“玥兒,老身的身世隻怕瑾兒與你說過,在王府,老身的話是不作數的。隻是這一次,你記住,倘若再有人用老王爺之死找你麻煩,說三道四欺負你,你就來告訴老身。”

蘇淺月連連搖手:“不,玥兒不能孝順您也就夠了,還怎麼能連累您。”

側太妃森然一笑:“你是好心反惹麻煩。倘若再有人說老王爺之死還是因為喝了雪梅送來的湯,老身就說是老身下藥想害死老王爺,因為老身不想再服侍他,看旁人還說什麼!”

蘇淺月吃驚地望著側太妃,許久說不出話來。

從端陽院回來,蘇淺月一直無法平靜,側太妃為什麼要那樣護著她,就因為她是容瑾最喜歡的女子?想了又想都想不透,不過有側太妃這一層保障,她可以有時間去查害死雪梅的幕後凶手了。

素色的蠟燭在燭台上冉冉晃動,燈光如被蒙了一層輕薄的紗,房間裏都是朦朧和神秘,滿是玄機一樣。

蘇淺月對素淩和翠屏道:“你們都勞累許多天了,今晚你們早點兒去睡。”

素淩不放心道:“小姐,你也早點兒歇息。”

蘇淺月點點頭,獨自靜靜坐在椅子上,麵對半個月以來最安靜的一個晚上,回想紅梅的話,側太妃的話。

不論怎樣,她是該加緊去查雪梅之死的幕後者了。隻是不曉得王良什麼時候才可以給她回話,一旦王良那裏有了進展,接下來就有了眉目。

想及此事,蘇淺月又神思煩亂,還有極度難忍的悲哀,起身走出暖閣來到外間臨窗的琴案前坐下,撥響了琴弦:“夜深深,茶已冷,難收思緒亂紛紛,風不止一葉難平靜。事不平,心怎寧,揪開記憶數埃塵,傷痕太重傷痛曆曆在目。憐我有限身,等閑複殘夢,浮萍隨波飄零。依賴何處念遠空,難辭黑夜目不明……”

琴聲幽幽,歌聲幽幽,如泣如訴,在夜色裏愈發悲涼,燈光隨著愈加孤寂冷清。

蘇淺月止了琴聲,覺得眼中有一顆珠淚順著麵頰滑落,十分冰涼,於是抬手輕輕拂拭,恍惚間覺得身旁有人,猛然抬頭見身旁站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