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悲苦,世間最累是情緣(2 / 3)

隻是幾幅窗花,蘇淺月原是隻給和自己交好的幾個人送的,沒料到王妃亦喜歡,這才想到欠缺周全,於是又費力剪了許多,給所有院子裏的夫人送去。

臨了,素淩笑道:“小姐,你倒是安排的齊齊全全,隻是你忘了一個重要的地方——端陽院呢?”

若不是素淩提起,蘇淺月幾乎忘記端陽院了,用疑惑的目光詢問素淩:“有這個必要嗎?”

素淩依舊笑:“大家都是圖個喜氣,玩耍一樣,幾個窗花不值得什麼,若是剪的好看大家看了心裏也喜歡。小姐的剪紙,我相信這府裏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得上,不如小姐就多剪幾幅給太妃還有側太妃那邊送去,總不能送了下麵的人,反倒冷落了長輩吧?”

蘇淺月遲疑道:“幾個窗花本是玩耍的意思,上上下下的都送,就好像我有什麼目的,或者是借此討好人心一樣”。

素淩看著蘇淺月為難,麵上也有為難:“當初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多,隻是如今看小姐這樣安排,覺得不送太妃她們顯得另類,雖然是下麵小輩玩耍的東西,老人也喜歡個新鮮的。橫豎是過年,大家圖一個吉利開心。”

蘇淺月隻得笑道:“有道理,那就照你說的做。”

新年,這一傳統的節日,隆重盛大。蘇淺月想起小時候過年的情景:那時父母會商議著怎樣過年,還傾聽她的建議;她還是母親忙碌時的參與者,所有的布置她和母親一起看著,時而指指點點,母親亦絕不嫌棄她多嘴,而是用寵溺的目光看著她多嘴絮叨;準備食物的時候,母親還詢問她的意見,想要吃什麼需要做成怎樣的……

想起父母種種的好,蘇淺月突然想要落淚。可她不願意落淚,死死閉起眼睛將淚水逼回眼眶。

就要過年了,她暗暗祈禱父母在天堂安好。

紅燭高照時,又是輕輕的腳步聲,蘇淺月已經記得這種腳步聲了,起身看去,容瑾已經走近,“王爺。”蘇淺月道。

自從她被降為庶夫人,仿佛是彌補,容瑾對她的寵愛更盛,夜晚的大多數時間就留在她這裏,蘇淺月百般提醒,容瑾置若罔聞。

“月兒,本王看看你準備好了沒有。”他伸手輕輕碰觸她發髻上一顆晶亮的珍珠。

“王爺,你怎麼又到淩霄院了。”他應該有諸多事宜需要安排打理,哪裏有時間啊,蘇淺月的口吻有淡淡埋怨。

“月兒是煩本王了,對嗎?”容瑾蹙眉道。

“你知道不是。”蘇淺月無奈一笑,搖搖頭,“過年了,需要王爺處處打理周旋,那麼累,如何有空來看我。”

“本王的事不用你操心。看到你安排得得體大方本王很高興,特意來看看你。”欣慰的笑容在容瑾臉上洇開,他是絕少笑的人,這樣的笑表明了他確實高興。

“王爺見笑了,月兒那是雕蟲小技。”蘇淺月已經明白了容瑾所指,難為情道。

“過年了,誰都圖一個高興博一個好彩頭,即便是雕蟲小技,哄得眾人都高興就是大計策了。”容瑾欣慰道。

蘇淺月確實沒有想到幾個玩耍之意的窗花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因了這個,她得到了那麼多貴重的回禮,望著堆在案桌上的禮盒,蘇淺月不知如何是好。

翠屏笑道:“夫人,有很多掛件和擺件該如何安置,存放起來還是拿出來用?”

蘇淺月四顧一眼,房內的擺設一樣不少,無須再擺放物件。眼前的禮物,雖是大家的心意,卻和容瑾的寵愛息息相關。無論她是怎樣的身份,容瑾的寵愛不變,誰不是無奈之下隻得巴結呢?誰都怕她一個不高興在容瑾耳邊吹了枕邊風禍及自己,心思難測。

蘇淺月麵無表情道:“都收起來吧。”

翠屏看蘇淺月並無高興,小心道:“夫人,王府裏就是這樣,逢年過節的時候,大家就互送禮物慶賀,關係不夠融洽或者有隔閡了想要改變一下的,也送一件禮物表示緩和,都是最正常的。”

素淩恰好走進來,接口道:“大家表示一下友好無可厚非,隻是我們拿什麼送人家,回報這份人情?”

素淩此言正是蘇淺月的憂鬱所在,她用讚賞的目光看著素淩,沒有言語。

翠屏沉吟道:“我們剪了許多窗花分送她們了呀,雖然不是貴重物品,但那是夫人親手所製,並非誰都有殊榮能得到夫人親手做的東西,即便是她們願意拿貴重物品來換,夫人是否願意還說不定呢!”

眼見翠屏認真更兼強詞奪理的模樣,蘇淺月嗤笑一聲:“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雖則是我親手所做,但這樣的交換太霸道無理,日後我們就用這種方式與人做交換,一定能富可敵國。”

素淩一下子笑了:“好好,小姐的這個主意絕好,以後我們用這個賺錢。”

說笑中,外邊丫鬟來報:“稟庶夫人,容福求見。”

容福是容瑾的貼身小廝,和容瑾寸步不離的,如何他這個時候到來,蘇淺月連忙答:“喚他進來。”

片刻後,容福進來跪下:“奴才奉王爺之命,給梅夫人送一物品過來。”說著話,把手旁一隻沉甸甸的箱子提過來。

原來是這樣。

蘇淺月道:“起來吧,回複王爺就說我收下了,多謝他。”

容福起身:“奴才記下了,這就去回複王爺。”

“慢著。”蘇淺月示意素淩拿來一些銀子打賞,“過新年了,這點兒銀子你拿去置辦一點兒年貨。”

容福慌忙推辭道:“多謝梅夫人,奴才不敢,王爺有過吩咐,一應打賞都有王爺支付,梅夫人這裏的打賞奴才不敢受的。”

蘇淺月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眼見容福走遠,素淩笑道:“王爺真有趣,生怕浪費了小姐的銀子。”

素淩沒有說錯,蘇淺月亦不好意思接話,隻命翠屏打開箱子,才看到是一箱子赤金元寶,怪不得方才容福走進來的時候吃力。

一切都準備完畢,蘇淺月才偷得片刻清閑,坐下去飲茶。眼見房間裏打掃得纖塵不染,耳中又是斷斷續續的鞭炮聲,深感世事蒼茫,浮生若夢。

她是九月十一日嫁入王府的,不過百日多,經曆卻好像百年那樣多。

自身的:皇封,降位,起伏不定;他人的:病痛、死亡、悲傷……

想起翠雲,蘇淺月泫然欲泣,當初她和她那樣要好,卻陰陽相隔再不能相見。清晰地記得她的音容笑貌,蘇淺月忙起身去到案桌上鋪開宣紙提筆,為記憶中的翠雲畫像。

一筆一畫,她全神貫注。對於故交,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悼念嗎?

晚上了,在素淩和翠屏的服侍下,蘇淺月用靈芝玫瑰湯沐浴身體。

明天是除夕,大衛靖和十七年的最後一天,王府要舉行晚宴慶祝新年,蘇淺月是皇封的梅夫人,即便被降為庶夫人,還是有資格坐上座的。她希望用清爽幹淨、輕鬆愉悅的心情出席晚宴。

浴室中乳白的霧氣在空氣裏飄散,蘇淺月坐在浴水裏,翠屏將帶著玫瑰花瓣的浴水輕輕潑灑在蘇淺月身上,燈光朦朧中,看著蘇淺月潔白細膩的肌膚,翠屏唯有歎息:“夫人,你的皮膚好到奴婢不知道怎麼說好。”

蘇淺月微微一笑。

一切都收拾停當,蘇淺月令素淩和翠屏去歇息,不料容瑾到了。

蘇淺月吃驚道:“王爺,你……你怎麼又來了?”

容瑾也很吃驚:“怎麼了,本王今晚不能來嗎?”

除夕前夜,容瑾有許多事情要忙,還需要同王妃商議除夕的宴會以及過新年的各種事宜,再怎樣都不該到她這裏,蘇淺月如何不意外?

容瑾的反問令蘇淺月有短暫的失神,片刻後遲疑道:“王爺明白月兒不是這個意思。今晚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有關除夕和新年的各種安排事宜,需要同王妃商議,還要向太妃稟報,如何有空到我這裏。”

容瑾緩緩將一條手臂搭在蘇淺月肩膀上:“凡事都一樣,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本王刻意想要來你這裏,自然能派出足夠的時間。”

蘇淺月內心一震,在她身上,容瑾當真如此用心?從她踏入王府,不論旁人如何,容瑾對她始終如一,蘇淺月心知肚明。這一刻,蘇淺月有微微的感動:“月兒知道王爺心意,隻是怕影響了王爺。今晚不是普通時間,倘若王爺留在這裏,就是月兒的罪過了,王爺看是不是?即便王爺再有心,也需要避開這個特殊的時間,省得旁人非議,有利於我們日後的長久,王爺你說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蘇淺月溫柔地靠在容瑾的胸前,看到了他青色錦繡長袍領口處的薔薇花,花兒繡製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蘇淺月不覺伸手去觸摸,容瑾揚起了頭,修長圓潤的頸項上,渾圓光潔的喉頭婉轉滾動,男子的雄健和柔韌暴露無遺。

其實,他有太多的美好,蘇淺月完全明白,倘若不是過往在心裏有了陰影,她完全可以用全部身心接納。

容瑾閉了閉眼睛,一點點將蘇淺月納入懷中,歎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本王都明白,隻是舍不得離開你……其實,正如你所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容瑾反複說著這句話,品味其中深意,最終道,“月兒的話不無道理,本王今晚不該在你這裏留宿,因為你擔心旁人非議。那麼,本王還是走吧,畢竟明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本王需要周旋得好些,也省得旁人對你虎視眈眈,更有利於我們的今後。”

聽得容瑾說出這一番話來,蘇淺月心中反倒翻湧起說不出的滋味,卻曉得不能再和容瑾這般纏綿下去,輕巧地離開容瑾的懷抱,一臉的笑顏:“王爺不怪月兒了,如此甚好。那麼多的事情等著王爺,你還是快些走吧,不是月兒趕王爺走,而是王爺懂得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容瑾牽起蘇淺月的手,深幽的眼眸中露出依依不舍:“好,本王就按照月兒的話去做,你早點兒歇息。”

蘇淺月點頭:“是,王爺。”

“那……本王走了。”容瑾走出一步後回眸,眼裏是深深的不舍,口吻裏滿是眷戀。

“去吧,王爺,來日方長。”她望著他,點頭,有鼓勵也有安慰。

晨起,蘇淺月隻覺神情倦怠,渾身酸澀。素淩見到蘇淺月蔫蔫的樣子,著急道:“小姐,你不舒服嗎?”

一夜胡思亂想,豈能有好精神?蘇淺月搖頭:“沒有,隻是沒有睡好而已。幫我化妝吧,今日除夕,不需要有多豔麗,卻絕不能萎靡不振。”

素淩歎了一口氣:“小姐,每年這個時候你總是去思慮很多事情,以至於影響到睡眠。如今,已經有了安逸的所在,又何必去想很多呢。這是我們來王府要迎接的第一個新年,希望小姐快快樂樂,也給明年一個好兆頭。”

蘇淺月點頭:“說得是。我隻是不由自主就想到很多,今後不會了,你放心。”說著話努力給素淩一個微笑。

素淩這才歡喜:“我知道小姐都明白。”說著素淩的臉上顯露凝重,“老爺太妃的牌位供奉在我的臥房,我會給老爺夫人上香,小姐勿憂。”

往年,每到除夕蘇淺月就把父母親的牌位請出來,供奉在她的房間,讓他們和她一起過新年。今年不同以往,蘇淺月不敢提起,素淩卻已經為她打理好了,蘇淺月感激道:“多謝你,素淩。”

素淩搖頭:“小姐怎麼說這樣的話,老爺和太妃的恩情我哪裏敢忘,都是應該的。”

蘇淺月悵然道:“素淩,此時有你都不用我操心,等你嫁人了,我依靠哪個?”

素淩神情嚴肅道:“看看,小姐總是說要趕我走的話。”

蘇淺月伸手按了按素淩的手背:“不是我趕你走,我哪裏舍得你,隻是不能把你的青春葬送在我手裏。”

素淩紅了臉:“小姐,我們不說這些好嗎?素淩哪兒也不去,就在小姐身邊。”

不想讓彼此心裏難過,蘇淺月微笑點點頭:“好。”

和父母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在腦海回放,心頭湧動著說不出的難過,那麼多次衝擊著喉頭幾近哽咽,強自隱忍著,酸澀在口腔翻滾,最終沒有流一滴眼淚。蘇淺月明白,一旦流淚就會情緒失控再也收不住,會成什麼樣子?

這裏是王府,一個不慎,那些盯著她的眼睛最擅長的就是無中生有、造謠誹謗,到時候她會百口莫辯。已經死了一個,再死就是她自己去死,目前她不想死。

收拾完畢,將翠屏支出去辦事,蘇淺月才對素淩言道:“走,到你臥房。”

素淩謹慎地到外邊看了看,才回答:“好了,小姐。”

素淩房間的一個角落,恭敬擺放著蘇淺月父母的靈位,蘇淺月一見,再也忍不住眼裏的淚水,她點上香燭,深深跪下去,磕頭,悲傷充斥了整個胸腔。真想在父母麵前大哭一場,與他們訴說委屈,卻總是不能。

蘇淺月唯有默默禱告:希望父母在天上安好。

那麼多的話,唯有在心底訴說:“父親母親,今年女兒不能和你們在一起過年了。”這句話出口,蘇淺月愈加悲傷,幾乎要失聲痛哭。

身後跪著的素淩急忙拉蘇淺月的衣角,低聲道:“小姐,不可……萬一被旁人知曉……”

用力地憋住呼吸,終於將所有的難過都咽下去,蘇淺月一點點恢複平靜,又重重地給父母磕了頭,這才起身。

“素淩,謝謝你幫我做這些。”蘇淺月悲傷道。

“小姐,素淩做這一點點微末的事情都是應該的,何勞小姐一個‘謝’字。”素淩慌忙道。

她自然不懂蘇淺月心底的悲傷有多重,不明白蘇淺月的那些難言之隱。

蘇淺月亦微微點頭,走出素淩的臥房。

剛剛走回暖閣,就聽見有人急匆匆進來,蘇淺月回頭一看,翠屏已經慌張地走近:“夫人,剛剛有人來報,老王爺殯天了。”

突然一驚,心中一涼,蘇淺月頓時打了個寒噤,老王爺……殯天?

“是嗎?是嗎?”蘇淺月一時不知道怎樣接受,唯有森森寒意襲擊了全身。

倒是素淩提醒:“小姐,既然如此,趕快出去收拾一番,到端陽院去吧。”

蘇淺月醒悟過來:“趕快給我換裝。”

蘇淺月身著一身白色素淨的衣裳,發髻用發簪綰起,簡單戴了一朵白色木芙蓉,她和素淩、翠屏匆匆走往端陽院。

走過亭台樓閣,一重重院子,一條條甬道,所有人來來往往都腳步匆忙,蘇淺月的心沉沉下墜,老王爺真的故去了!原本就沒人拿這種話和她開玩笑,但她還是此時才接受。

老王爺故去給整個王府帶來忙亂和悲哀。

此時沒有人記得今日是除夕,是舊年的最後一天,隻知道老王爺死了!

從老王爺死去到出殯整整半月,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徹底結束。這段時間大家忙得團團亂轉,蘇淺月亦不曉得這半月多是怎麼熬過來的。

期間蕭天逸來吊唁老王爺,順便到淩霄院見過蘇淺月。蘇淺月一直不能忘記蕭天逸關切的眼神,還有他的話,“月兒,倘若你不想在王府,我隨時接你走。”

隨時。

有誰對誰的情感能重到隨時?蘇淺月明白蕭天逸的懊悔,同時亦有難言的尷尬,往昔那麼多時間都過去了,到現在來追悔,還有絲毫意義?

素淩見蘇淺月愣愣坐著,以為蘇淺月在擔憂,亦忍不住忐忑道:“小姐,是有什麼事嗎?”她一直害怕王府有人將老王爺去世和雪梅扯上關係,那樣的話,勢必會連累到小姐。

蘇淺月一看素淩的眼神,想起在老王爺發喪期間,素淩說過害怕有人懷疑老王爺的死還是因為雪梅下藥,餘毒未消之故。蘇淺月早明白了素淩的意思,搖頭道:“沒事,你放心了。老王爺故去和雪梅無關,連累不到我身上,你放心。”

素淩這才鬆口氣,溫言道:“如此我也不擔心了。小姐,你勞累了這麼多日子,都瘦了許多,還是歇息一會兒吧。”

蘇淺月沒有動,隻軟軟道:“將蕭義兄帶來的物品拿出來我看。”

素淩將一個很大的盒子取來,一邊打開一邊道:“蕭公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的身體,希望小姐能好好保重自己。就為老王爺,小姐按照規矩做了很多,還有暗中照顧側太妃,人忙得像旋風一樣,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