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留意,誓要清白出水麵(2 / 3)

翠屏小心道:“如今紅梅走了,我們的人手亦是不足。是不是奴婢暗中囑咐她一下幫幫我們?”

蘇淺月輕輕搖頭:“人各有誌,我們不能去強人所難。你們先穩住,相信自己,事在人為。”

天漸漸黑了,燭台上的紅燭依舊燃燒,明亮光焰微微閃爍和之前一般無二,蘇淺月卻覺得燭光搖曳中暗影重重。

被一片冷寂包圍,蘇淺月不曉得是不是命定,退避能逃脫嗎?不,已經陷了進來,唯有掙紮抗爭才是出路。

胸中藏著激憤,難以舒展的悲痛令她無法安靜,蘇淺月坐於琴案前,雙手玲瓏飛舞:“人生無奈,東西南北皆徘徊。人生無奈,忠奸善惡都成怪。春夏秋冬脫不過輪換,人生無奈逃不了變遷,滄海桑田不是永遠,高山大川都要改變。獨蕩扁舟飄搖在浪尖徘徊,樹欲靜風不止倉皇搖擺。有遼遠的簫聲,茫茫的歌聲,浮起閃亮的淚痕。疲憊的夜晚,被憂思擱淺,遠去的故事在心底蔓延。大世界難容小人物,嚴寒酷暑都要我擔待。到哪兒去?踏浪奮進,披荊斬棘,何處尋一席神聖靈地展胸懷……”

隨心所欲中,鏗鏘急驟的琴聲,悲愴難言的歌聲,在冷寂蕭然中久久不去,漫漫餘韻繚繞在房間裏回蕩,蘇淺月無法抑製悲憤的情緒,拿起手邊的錦帕拭去臉上的淚痕後,又靜靜不動。方才訴說了什麼?都不明白,隻是心中悲憤,萬千思緒難以描述。

手指停歇在琴弦上,如同不知道飛往何處的蝴蝶,突然聞得背後有輕微的歎息,蘇淺月一驚忙回頭,原來是容瑾在她身後。他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久?

蘇淺月反倒平靜下來,起身恭敬行禮:“賤妾拜見王爺。”

容瑾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遲疑一下迅速擁住蘇淺月,低了頭吻她。

蘇淺月再次感覺到受辱的悲憤,她全無心思在這個上麵,隻覺他的吻令她反感。

記得他說過,會嗬護她不讓她受委屈,眼下她被人如此欺淩,他就是如此保護她的?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愈加用力,心念幾轉,蘇淺月明白除了順從還能怎樣?她如一隻被動的木偶,輾轉在他懷中,待他看向她時,見到了她眼裏晶亮的淚水。

容瑾臉上一片慚色:“月兒,本王知道你受委屈了。”

蘇淺月用力將淚水逼了回去,神情淡漠:“王爺,此話何意?”

容瑾仰頭輕歎一聲:“本王空有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有太多無能為力,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法顧得周全,難道不是本王的錯嗎?本王對你承諾過要好好對待你的,今日……是本王失信於你。”

“好,你還記得說過什麼。”蘇淺月道,卻隻抬著清澈深沉的雙眸看著容瑾,要看他還有何說辭。

容瑾難過道:“方才聽你的歌聲,本王心中說不出的難過。這件事情,本王讓你一個人承受,受了太多委屈。都是本王的錯,一錯再錯沒有補救的餘地了,終於還是讓你擔了不該承擔的責罰,承受了不屬於你的委屈。是本王的錯,本王向你道歉。”

看著眼前的容瑾,蘇淺月記得他在眾人麵前那樣威嚴,有著凜凜霸氣的王者風範,此時卻柔順得像一個做錯事等著責罰的孩子。

蘇淺月心中刀割一般的痛,他說了是他的錯,說了他無能為力,她還要怎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想保全自己亦隻能靠自己的本事,難不成她要將一切都怪罪在他身上?

蘇淺月知道身不由己的苦衷,心下一軟,伸出手指,輕撫他的臉頰,隻問道:“王爺,月兒在你心中重要嗎?”

容瑾滿臉痛苦:“月兒不相信本王,是嗎?沒有保護好你是本王失信,你怨恨責怪是應當的,隻希望你相信本王。”

“沒有,王爺。”蘇淺月打斷他的話,“我不是這個意思,王爺誤會了。如今此事木已成舟,是不能更改的了。王爺若有心,請以後不要再讓他人生出事端來誣陷我,給我一份安寧,好嗎?”

蘇淺月說得十分有力,擲地有聲。

方才“賤妾”兩個字讓他撕裂了心肺般疼痛。之前這個稱呼隻是平常,這一次是給人踩在腳下的屈辱,心性高傲的她,說出那兩個字是恨,既然容瑾明白她的冤枉屈辱,那麼她以後不會再在他麵前說出這兩個字。

容瑾輕輕攏了她的肩膀,溫柔道:“諸多事由造成的不得已,本王沒有護好你,是本王的無能。你已經是最底端了,她們還要怎樣?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真摯的話語還是讓蘇淺月心軟,其實他又何嚐願意這樣?心中難過,蘇淺月才想起忘了讓他坐下,低了低頭道:“王爺若是不急著走,就請坐下吧。”

容瑾詫異:“月兒以為本王隻是來看看嗎?今晚不走,就在你這裏歇息。”他的話中又帶上了霸道,不容任何人否決的霸道。

蘇淺月搖頭:“王爺,不正是因為你對月兒的寵愛多了,月兒這裏才事兒多嗎。王爺還是多到別的姐妹處歇息。”

容瑾的臉上多了威嚴:“任憑旁人說去,本王隻喜歡你一個。如今她們已經借故委屈了你許多,還要怎樣?月兒別擔心,隻要機會合適,本王自會給你公道。”

蘇淺月相信容瑾是語出肺腑,最終還是心軟,溫軟道:“多謝王爺。既然王爺要留下,那……要不要月兒為王爺煮一杯茶來?”

容瑾臉上的威嚴散去,隻用愉悅的眼神看著蘇淺月:“好,本王就喜歡喝月兒煮的梅花茶,有勞月兒了。”

旭日東升時,蘇淺月臨著窗台向外遙望,容瑾已經不在這裏了。他走的時候她知道,卻裝著不知,閉著眼睛聆聽他的一切動作,慢慢坐起,又慢慢俯身,在她的額頭親吻,那吻輕柔得如同拂過的春風——他怕驚醒她。

他的吻表明他的心意,他愛她。蘇淺月不明白,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愛,有沒有身份地位的局限?她是側妃的時候容瑾就是這樣,她是庶夫人了,他依舊如此,在他的心裏或許她還是原來的她,而她卻明白她再也不是之前的她。

藍天籠罩一層淡淡的白煙,朝霞卻格外的鮮豔透亮。朝陽是初升的希望,如同呱呱墜地的嬰兒等著成長那般透露出潔淨的期盼。蘇淺月想,她的希望在哪裏?

素淩輕輕走進來,道:“小姐,今日又沒事,你就多睡一會兒,起來這麼早做什麼,冷清清的又去窗戶邊站著。”

蘇淺月回頭對她笑:“沒有多早,往日這個時候不也起床了嗎?”

素淩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蘇淺月拉了素淩的手走回暖閣,坐下去道:“素淩,你覺得雪梅之死到底有哪些蹊蹺?”

素淩的眸中露出一絲悵然:“我知道的小姐都知道,我不知道的小姐亦早已經想到。”

蘇淺月將目光轉向窗口,點頭道:“是,不過我需要時間。”

素淩將一盞養身茶端來:“小姐,雪梅素日倔強,亦是冰雪聰明的女子,如何輕易招供說她下藥,其中定有隱情。”

蘇淺月將茶盞端在手中,慢慢道:“就讓歹人先得意著,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她長長的指甲在光滑潔淨的桌麵上叩擊,聲音清脆中有沉重,卻十分篤定。

素淩向外看了一眼:“此事都交給王良安排,小姐覺得行嗎?”

蘇淺月悵然道:“不行又如何?感覺他還靠得住。再者還有你,今後你也務必警惕些,任何異動和疑點都告訴我知道。”

素淩慎重道:“是,小姐。”

不再是王府側妃了,少了許多事端,蘇淺月反倒擁有難得的清閑,每日裏詩詞歌舞,恍若這樣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但是內心的隱痛時時都在,被人誣陷的屈辱時時都在,想要查出雪梅之死真相的心時時都在,隻不過這些被她暗暗埋藏。

旁人眼裏,蘇淺月最終還是流入平常,連被封為梅夫人的榮耀也逐漸暗淡下去了。倘若不是容瑾依舊盛寵蘇淺月,旁人隻怕都要忘記了她。

的確,容瑾對蘇淺月的情意沒有絲毫變化,他像以前一樣許多時候留在淩霄院過夜,蘇淺月害怕容瑾的寵愛遭到旁人禍害,明裏暗裏點撥容瑾要對眾人公平,容瑾隻當不知,蘇淺月隻能說破:“王爺,或許就是因為你對月兒太多的寵愛令月兒遭人嫉恨,才生出了許多事端。”

容瑾不以為然:“本王不是皇上,雖受製卻少了被人鉗製,還是有自由寵愛自己喜歡的女子的。”

蘇淺月隻能道:“王爺還是公平一些的好,畢竟姐妹們都需要王爺。”

容瑾深深吸了一口氣:“什麼叫公平?本王見了她們就覺得膩味,難道你喜歡讓本王去看著那些膩歪的臉就是公平?”

蘇淺月失笑:“姐妹們都姿容不俗各有千秋,王爺不曉得每個人都有妙處嗎?萬紫千紅才是春,春天是太多人的向往。”

容瑾倦怠地躺下去:“亂花汙眼,一朵足矣。”

容瑾毫不在意並且我行我素,絲毫不聽蘇淺月的勸告,蘇淺月亦隻能聽之任之。反正她已被降位,容瑾偏偏喜歡,旁人再氣憤也奈何不得了。

素淩偶爾地有些著急,直言道:“小姐,我們明明是給人欺負的,難道就此罷了不成?”

蘇淺月將手裏的詩詞放下:“凡事都需要水到渠成,你忘了?”

素淩放下手裏的針線,憂鬱道:“我不甘心小姐受辱,我們要忍到何時?”

蘇淺月將一隻手搭上素淩的手腕,道:“雖然我們地位卑微,但這一份平靜不是很好嗎?我也難得靜心來看看詩文曲賦,練習舞蹈。”

素淩難過道:“倘若開始就是這樣,我們也都認了,要緊的是我們給人算計了才如此。”

蘇淺月淡淡一笑:“技不如人是自己活該,就讓陰謀者得意去吧。有王爺眷顧,一應物品該是我們的都盡數給了我們,我們短缺的王爺暗中接濟了我們,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蘇淺月越是如此,素淩越是難過:“我明白小姐是安慰我的。雪梅冤死的事你何曾放得下,每次看到小姐獨自傷神,我就難過。”

蘇淺月輕輕歎一聲,許久道:“操之過急反倒露出馬腳,我自有安排。”

素淩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翠屏有事到外邊去了,暖閣裏唯有蘇淺月和素淩,兩個人不說話時,除了火爐中炭火燃燒偶爾的“劈啪”聲,再無聲息。

次日是個晴天,蘇淺月坐在菱花鏡前,素淩翠屏兩個人細心為她上妝。蘇淺月看著菱花鏡裏驚豔的容貌,對她們道:“今日的妝素雅就好。”

她不喜濃妝豔抹,不喜繁雜瑣碎,隻是在眾人都以為她落魄的時候,不想讓人看了笑話,每一次的裝扮都優雅端莊,毫無頹廢模樣。

翠屏愛極了蘇淺月榮辱不驚的姿態,微笑道:“夫人即便是素麵,自然的風雅亦沒有幾個人及得上。”

蘇淺月微笑:“你一貫會說話,就知道哄人開心。”

翠屏指天指地發誓一般:“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

素淩笑道:“今日天氣晴暖,翠屏你在院子裏守著,我陪小姐去瓊苔園賞梅,再折些梅花回來,可好?”

翠屏怕冷,素淩的提議是為了她好,翠屏明白,笑道:“其實你留下來最合適,不過你既然開口,我就成全你。”

素淩丟給翠屏一個白眼:“一心為你好,還不領情。”

翠屏從妝盒中拿出一支事事如意發簪為蘇淺月固定了發髻,又把一支紅翡鳳頭金步搖斜插在發髻中,笑道:“多謝你好意。隻是今日不冷,我亦想出去看看。”

蘇淺月抬手將鬢發壓了壓,起身笑道:“翠屏真的想出去嗎?梅花開得正好,倘若你不怕冷,我們就一起去。外邊有小丫頭守著院子呢,我們沒有事又不怕有人背了門走。”

翠屏怕冷,若非有事極少出去,卻給蘇淺月說得神往,喜悅道:“夫人如此說,奴婢真的要跟著去了。”

蘇淺月笑笑:“你隨意,願意去就跟著,不願意去就守著院子。”

翠屏拍拍手,對著素淩興奮道:“我多多穿些衣裳,也要去。”

素淩撇撇嘴:“穿成了一個棉花包,你還走得動路嗎?”

說笑中,門外小丫鬟急忙進來施禮稟報:“庶夫人,王良求見。”

許久了,沒見王良來回過事情,素淩和翠屏幾乎忘記了院子裏還有個管家,兩人對望一眼,蘇淺月已經徐徐轉過身來,對著丫鬟露出這段時間以來極少有的溫婉欣慰的微笑:“令他到玉軒堂等候。”

“是。”丫鬟轉身退了出去。

蘇淺月她們到的時候,王良已經站在那裏恭敬地等候,看到蘇淺月,王良臉上露出篤定的笑容,跪下去道:“夫人,奴才給您請安了。”他的聲音裏有絲絲的顫抖。

蘇淺月揮手示意他起來:“辛苦你了,起來吧。”說著將期待的目光盯在王良身上。

王良道:“夫人那天出府,除了我們院子裏的人,旁人都不曉得根由,是一個給廚房送菜的奴才見到夫人悄悄出府宣揚出去的,奴才已經將他處置了,特地回稟夫人。”

蘇淺月點頭:“好,既然你已經處理妥當,我不多言了。咱們院子裏的人,若你發現有吃裏扒外的,一律不準留用。下去吧,你且仔細著看那天究竟有誰曉得我出府了。”

王良躬身道:“明白,夫人放心,奴才這就告退。”

蘇淺月又道:“王良,我曉得你忠心,但是切記,如今我不是側妃了,外人麵前不準稱我夫人。”

王良麵露難過之色,隻恭敬道:“奴才明白。”

蘇淺月緩緩點頭中,王良退了出去。

蘇淺月冷哼一聲道:“禍從口出,多嘴的奴才一個都留不得。”

素淩正要開口,一個守門丫鬟帶了春蘭進來。春蘭是李婉容的貼身丫鬟,蘇淺月一見春蘭有些疑惑,平時她和李婉容的關係極其平常,她派丫鬟來做什麼?

思索著,春蘭已經近前,恭敬施禮道:“奴婢春蘭拜見庶夫人,我家夫人說上一次見庶夫人身體羸弱,特意命奴婢給庶夫人送一隻長白山的野山參來,讓庶夫人做湯補補身子,我家夫人希望庶夫人身體安康。”說著,拿出一個紅色的錦盒,打開裏麵果然是紅綾包裹的一根上好人參,“我家夫人說,庶夫人妙手自會做得很好,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

李婉容是何意?蘇淺月不會忘記她第一次到端陽院敬茶時遇到李婉容的情景,她們兩個不睦,隻不過蘇淺月不和任何人計較罷了。此時李婉容派丫鬟送來貴重的補品,絕不是單單示好或者真的體貼,難不成是看她由尊貴的側妃變成一個妾了,供應的物質亦減少,來看笑話?蘇淺月再窮,亦不接受嗟來之食。

目光淡漠地從野山參上移開,蘇淺月溫和道:“如此貴重的東西我怎麼消受得起,李夫人身體嬌貴,你還是拿回去給李夫人用,若是我有需要,再去向李夫人討要。”

春蘭急了,忙跪下道:“我家夫人有過交代,說庶夫人需要此物,一定要奴婢讓庶夫人收下的,奴婢若是做不好此事,回去無法交代,請庶夫人可憐奴婢……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