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裏是暖意融融的溫馨,更有雙耳青花瓷瓶裏的梅花吐著芬芳,仿佛有闌珊春意存在一樣。圍坐在暖爐邊,外邊的清冷蕩然無存,溫暖的爐火頓時舒緩了來自寒冷的襲擊。
蘇淺月將手伸出,細致地揉搓著取暖,對張芳華笑道:“姐姐,感覺到溫暖了。不過這種溫暖是外在的不能暖心,有你在,我才更有溫暖。”蘇淺月說著眼裏霧蒙蒙一片。
張芳華抬了一下衣袖,言道:“妹妹,我並不能夠給你帶來什麼,唯一的,隻是想陪你說說話,希望你不要把不愉快擱在心裏。”她清純的眼眸裏含著憐惜,不曉得怎樣才能安慰到蘇淺月。
爐火細細,一片鮮亮的紅色裏,蘇淺月的眼前迷蒙一片,最終她還是哽咽了:“張姐姐,我有哪裏做錯了嗎?為老王爺煲湯是我一片心意,我隻盼望老王爺的身體結實起來,側太妃亦不用時刻小心伴在身邊連自由都沒有,我真的隻是單純這樣想的。為什麼卻說是我的人要害老王爺?人死了,拿什麼去彌補?”
蘇淺月明明知道,是她多事害了雪梅,卻再也無法扭轉,她好恨。
張芳華輕輕拍拍蘇淺月的肩膀,道:“你沒有錯,不可以這樣自責。要說有錯亦是你太善良,太容易給旁人利用。雪梅是親口招供她在湯裏下藥的,我們都無能為力。事已至此你難過亦是枉然,隻要不牽連到你就好。”
蘇淺月啞聲道:“她親口招供必有原因。我已經曉得老王爺的突發狀況並非與我做的湯有關,雪梅從何而來的下藥之說?她是冤枉的。”想起陰冷黑暗的柴房裏雪梅頭發上的稻草屑,蘇淺月一陣陣揪心的疼。她不明白,雪梅為什麼要招供是她下藥害老王爺?
張芳華吃驚道:“你是如何得知老王爺的狀況並非與你送的湯有關?”
蘇淺月如是這般把太醫的話告訴張芳華,張芳華一時呆住。
許久,張芳華歎道:“怎麼會!隻可惜雪梅死了,再怎樣她也活不過來。蕭妹妹,你還是多多保重自己。”
蘇淺月憤然道:“堂堂王府,亦是這般卑鄙齷齪。雪梅招供定然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一定要查找出是誰威逼了她,還她一個清白。”
張芳華的臉一點點被難過籠罩:“王府裏哪有我們想象的幹淨透明?雪梅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找出原因不是一日兩日,你不要著急。”
蘇淺月輕輕點頭:“張姐姐說的是。”
張芳華慢慢站起來,又彎腰拍了拍蘇淺月的肩膀:“你要好好保全了自己,然後再做別的。我走了,你先歇息。”
蘇淺月忙起身拉住張芳華:“很想和你在一起,一來打發時間,二來姐姐的話能讓我得到許多益處。不要走,中午就陪我一起吃飯。”
張芳華搖頭道:“我知道你這兩日的狀況,你吃些東西安安靜靜地歇息吧,不然身體受不了。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改日了再在一起聊天兒。”
蘇淺月看著張芳華,眼裏湧出淚水:“張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有人要害雪梅?不,是害我!”
張芳華眸光一轉,無奈笑道:“蕭妹妹心裏清楚的,如果王爺沒有那樣寵你,旁人亦不會處心積慮了。改日再聊,我走了。”
蘇淺月望著張芳華的背影,癡癡發呆。她何嚐不明白?她原本就不該是容瑾的側妃,更不該得到容瑾那麼多的寵愛,不該她得到的她全得到了,如何不招人恨?
素淩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小姐,吃些東西好好歇息一會兒。”
蘇淺月看一眼飯菜搖頭:“吃不下。”
素淩急道:“小姐,吃不下亦得吃啊,你這幾天又何曾好好吃飯?再這樣下去,身體如何受得了。”素淩的目光帶了乞求,眼裏都有了淚花,“方才還以為張芳華能留下去陪小姐一起吃點兒,她卻走了。”
素淩的意思是有張芳華在,她好歹也會陪著多吃點兒,蘇淺月不覺苦笑:“你哪裏懂得。好吧,我吃。”
黃花魚、溜碎雞、什錦豆腐、八寶丁兒、嫩筍尖兒、油爆肚絲兒、芙蓉糕、炸元宵、糖蒸八寶飯、蓮子粥……
蘇淺月麵對一桌飯菜心知肚明,抬眼望向素淩,素淩苦笑:“小姐,還以為張芳華會留下來。”
蘇淺月點點頭:“你的心意我明白,原本沒錯。”
端起一碗蓮子粥,蘇淺月低了頭慢慢喝,粥煮得軟糯適口,微微清苦中咽下去是絲絲甘甜,倘若在平時,她能吃下好多,今日,亦隻有這一碗粥下肚。
蘇淺月將一碗粥下肚就放了碗,素淩遲疑著:“小姐……”
蘇淺月搖搖手:“去把翠屏和紅梅叫來,你們一塊兒吃了。”
話剛落地,翠屏走過來,似有為難:“夫人,王爺的庶夫人梁婉貞來訪,見還是不見?”
如何在這個時候來?既知庶夫人的地位低下,就不該當不當正不正的在這個時候打擾,蘇淺月一聽就明白這個女子不識時務、不知進退分寸,絕非聰明伶俐之輩。若是平日她絕不計較,今日心情煩躁鬱悶,實在不想應付一個從來沒有交集的陌生女子。正要開口回絕,翠屏忙解釋道:“梁夫人是王妃從皇宮帶出來的丫鬟,容貌娟秀姿容姣好,是王妃做主讓王爺將她收為庶夫人的。人很好,亦很伶俐聰明。夫人也許能從她口中探到什麼。”
蘇淺月皺眉:“如何正午的時候來?”
翠屏賠笑:“其實她早就來了,是奴婢曉得張夫人在,正經主子們說話她進來就不合時宜了,奴婢阻止了她來打擾,就讓她在外間等候……”
“她一直等到現在?”蘇淺月抬眼看向翠屏。
“是。”翠屏低眉。
“張夫人走後為何不讓她進來?”
“夫人要用午飯,奴婢是看到夫人用完了午飯才……覺得她等了許久打發她走亦是不對。哦,要不夫人歇息吧,奴婢這就去告訴她改日再來。”
翠屏說完就往外走,蘇淺月道:“說我有請。”
素淩在一旁不滿道:“小姐也是,還忙得過來嗎?”
蘇淺月沉默,片刻工夫後,眼見翠屏帶了一個女子進來,一身淺翠色的裙衫外罩一件淡藍色風衣,雙環髻上插一隻翠玉銀釵,散碎珠花在烏發間點點閃耀,襯得她肌膚似雪,雙耳垂掛銀流蘇吊墜耳環,身材嫋娜,姿容婉約,雖是容貌嬌美的女子,卻略見怯懦拘謹,一眼看去就明白曾經有過許多壓抑,蘇淺月暗暗歎息。
梁婉貞婷婷嫋嫋近前,大禮參拜:“賤妾梁婉貞拜見梅夫人,夫人萬安。”
蘇淺月彎腰扶了她一把:“梁妹妹見外了,我們姐妹間私下相見,何須行此大禮,快快請坐。”
梁婉貞見蘇淺月攙扶她,受寵若驚:“多謝梅夫人。”說完規規矩矩坐下,畢竟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麵對的又是一個並未親自麵對過的女子,難免怯懦。
蘇淺月見梁婉貞謹小慎微的樣子,和睦微笑道:“梁妹妹,不管你和旁人如何,和我在一起不要如此刻意,大家都是一樣的女子,何須生分。”轉而對素淩道,“給梁妹妹上茶。”
梁婉貞在之前有聽人說過蘇淺月為人謙和,不料真的如此和善,見慣了看人變臉攀高踩低的她,心中生出感動,忙道:“夫人不必為賤妾費心,來得不是時候,實在惶恐。”
蘇淺月做出製止的微笑,搖頭道:“梁妹妹,如若不棄我們就姐妹相稱,好嗎?既然走到一處就有緣分,我珍惜與我有緣的人。”
梁婉貞受寵若驚:“既然夫人如此,那我就不客氣地喚你姐姐了。一直聽說蕭姐姐為人和氣寬容,果然是有氣度有胸懷的,名不虛傳。冒昧前來,還生怕惹到蕭姐姐不快,看來是我想多了。”說完微有尷尬。
素淩正好端茶上來,恭敬地將茶放到梁婉貞麵前,道:“我家小姐對人不分貴賤一視同仁,連我們做奴婢的,小姐亦是當姐妹般看待,即便我們犯錯小姐亦很寬容,梁夫人前來,小姐當然是高興的。”
素淩解釋,梁婉貞驚愕地看著素淩,她何時見過主子說話奴婢插嘴的?蘇淺月一眼就明白梁婉貞的意思了。
梁婉貞是王妃的貼身丫鬟,她身邊帶有王妃留下的痕跡,看她如此表情定然是受過許多委屈。想到王妃麵上高貴矜持待下人會寬嚴得體,原來不過爾爾。梁婉貞會將王妃作為依靠,王妃亦會將梁婉貞視為心腹才給她庶夫人的位置,但兩人的關係絕非無懈可擊。
一時,蘇淺月心中早有了計較。
她不動聲色地對素淩笑道:“主子們說話你還插嘴,越發沒有規矩了。”
素淩頑皮道:“小姐,梁夫人又不是外人。”
“素淩姑娘說的是。”梁婉貞回過神來,忙道,“蘇姐姐對人實在是太好了。”不覺中歎了口氣,目光中流出異樣。
蘇淺月一下子警覺,她無緣無故歎氣什麼,太不合時宜,隻當不知,不動聲色地對素淩道:“我們說話,你還不下去?”又轉向梁婉貞道,“連她們都給我寵壞了,梁妹妹不要笑話。”
梁婉貞忙搖手:“蕭姐姐,正是你對人和善才如此啊!奴仆見了主子膽戰心驚的多了,像蕭姐姐這樣對待下人的主子太少了,能在姐姐麵前當差,實在是修來的福分。”
蘇淺月突然臉色帶了戚容:“是梁妹妹抬舉我,跟著我的人哪有享福的,不被我連累就好了。”
梁婉貞小心道:“蕭姐姐,你說的是什麼我亦明白,怎麼能怪你呢。你難過,是你重情重義。”
蘇淺月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梁妹妹不知,實在是我的過錯。倘若不是我多事,雪梅如何會死?”
梁婉貞一臉認真:“蕭姐姐是好心為老王爺好,有目共睹,至於雪梅,那樣做是她的事,如何能和姐姐扯上關係,姐姐快別自責了。我本是來想看看姐姐的,卻惹姐姐你傷心,實在不該。”說完臉上又是歉意。
蘇淺月搖頭:“不是,我實話說與梁妹妹吧。我去給老王爺請安時碰上了太醫,是我多嘴詢問太醫老王爺的狀況到底因何而起,太醫沒有明確說老王爺的狀態是因飲食所致,你說呢?”
梁婉貞頓時驚呆了,許久才變色道:“什麼?不是……是雪梅親口招供的呀!”
蘇淺月淒涼一笑:“老王爺飲食有誤之事子虛烏有,何來的湯中下藥?”細細地看著梁婉貞臉上的變化,蘇淺月又道,“此番言語,梁妹妹就當我沒說吧。”
梁婉貞點點頭:“明白,我曉得蘇姐姐的無奈和心疼。事已至此,逝者已去,蕭姐姐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蘇淺月難過道:“話是如此,哪有不難過的,是我無能,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住。”
梁婉貞神色不定,最終歎氣道:“總歸是我的不是了,原本是想來安慰蘇姐姐的,反倒惹得蘇姐姐傷心,實在該打。蘇姐姐,這幾日你定然沒有好好歇息,我又嘮叨這許久,姐姐你歇息會兒吧,我走了。”說完起身。
蘇淺月亦起身道:“大中午的勞梁妹妹來看我,這份情意我好感動。日後妹妹閑暇時,記得過來坐坐。”
梁婉貞點頭道:“定會再來的。”她遲疑著又道,“蕭姐姐不要多想,好好保重身體。我走了。”
蘇淺月眼見梁婉貞複雜且欲言又止的特殊目光,明白梁婉貞隱瞞了什麼,隻當不知道,微笑道:“梁妹妹慢走。”
“蘇姐姐留步。”
蘇淺月微微點頭,站在原地看著梁婉貞走出去,心裏疑惑著,想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沒有說出口的話又是什麼?
素淩走出來道:“小姐,你這大半日就是陪著人說話了,快去歇息會兒吧。”說著,眼裏滿是心痛。
蘇淺月無言地點點頭走回暖閣,躺在了床榻上,許久了都合不上眼睛。抬頭看一眼一旁的素淩無聲地整理著她日常看的詩詞書籍,言道:“素淩,梁夫人是王妃的人,我們想要得知王妃的什麼,通過梁夫人是最好的途徑。日後,你們對梁夫人多一些客氣,明白我的意思嗎?”
素淩點頭微笑道:“明白,我正有此意,還沒有和小姐說出呢!”
“你真是聰明。”蘇淺月歎口氣,又道,“梁夫人借了雪梅的事和我接近,也許隻是好意。但是,她有未出口的話,她的目光……到底是什麼?”
素淩無奈道:“小姐,無論是什麼你都不要多想了,閉上眼睛歇息一會兒,身體要緊,歇息好了再想吧。”
她明白,豈止是梁婉貞未出口的話這一點點?要想的事情多了,要做的事情也多了。
蘇淺月好歹歇息了一會兒,剛剛起來不久,一個守門丫鬟就慌慌張張進來:“稟夫人,王妃到了。”
王妃是皇室郡主,身份高貴,又是王府第一夫人,掌管王府後院的各種事項,類同後宮的皇後。她絕少到其他夫人院子裏的,淩霄院更是沒有來過,突然到來,一定是事關重大。
蘇淺月一驚,內心一沉,隱隱約約猜到了幾分。來不及細想,隻對素淩吩咐道:“隨我出去迎接王妃。”
素淩忐忑不安地隨在蘇淺月身後,小心問道:“小姐,她來不是找我們的麻煩嗎?”
“就算是,又如何,我們並沒有傷天害理,隨便她怎樣。”蘇淺月已經在行走的過程中平靜下來,做了應對的打算。
匆匆走出去,王妃已經到了玉軒堂,蘇淺月端莊得體地微笑著如常施禮:“姐姐屈尊到來,提前不說一聲我都沒有安排,實在是怠慢了。”
無論如何,蘇淺月都是皇後親封的梅夫人,這一重身份永遠不會變,因此王妃亦要對蘇淺月給以國禮相待,蘇淺月施禮她不敢倨傲,亦是微笑還禮:“蕭妹妹,倒是擾了你清靜,很是愧疚。”
“姐姐請坐,你如此說倒叫我慚愧了。”蘇淺月依舊是端莊自如的微笑,吩咐身邊的素淩,“還不快些給王妃上茶。”
“是,小姐。”素淩恭敬道。
兩人一同坐下,蘇淺月不亢不卑看著王妃,微笑道:“王府各種事宜繁忙,姐姐自是日理萬機,如何得空到我這裏來,定然是有事的。”
王妃無聲地笑了笑,麵上露出為難,似是不好開口,蘇淺月佯作毫不知情,隻是一味看著王妃,靜靜等她說出原委。
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王妃放下茶盞後勉強開口道:“蕭妹妹,我亦不曉得如何開口,隻是此事……”她為難地看著蘇淺月。
蘇淺月不曉得她是真正為難還是故意為難,隻釋然道:“木不鑽不透話不言不明,姐姐無須為難。”
最終,王妃搖搖頭,言道:“蕭妹妹,我掌管王府後院事宜有諸多為難之處,你是明理之人自然理解。我來,還是因為雪梅之事……”
蘇淺月將最無辜的目光直視過去,雪梅那份供詞她沒有見過,不曉得是否說受了她的指使?死者已矣,終歸是連累到她的,意料之中,且看王妃作何說辭。
就那樣靜靜地直視王妃,王妃在躊躇之後,還是說出了下文:“雪梅親口招認老王爺突然病重是受她所謀害,又自殺謝罪。雖然此事與你毫無關係,畢竟雪梅是你院子裏的人,平日裏你對下人的管教似乎有些鬆懈了。你雖則有皇後的封號,隻是若我以此不追究,旁人會認為我徇私偏袒你,難免對我有異議,日後我再管別人就有些難了。再者旁人以此為借口不再管製下人,不都亂了嗎?蕭妹妹,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