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直接去副院長室,謝謝!”
嬰兒死了。放下了話筒,鳥再次想到。之所以說擔當的醫師精疲力盡一直工作到很晚,大概是說死神怎樣降臨在嬰兒身上吧。鳥的舌頭湧上來胃液的苦味。眼前黑暗之中,巨大的令人恐懼的東西在敵視著鳥。鳥就像一個掉進了爬滿蠍子的洞窟裏的動物標本采集家,渾身哆嗦著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那裏是安全的窩,鳥默不作聲,身體發出輕微的顫抖,然後,鳥像往洞穴深處鑽似地鑽進火見子的懷裏,因性急而失敗了多次不能勃起的鳥,在火見子手指的導引下,終於安定下來。鳥的忙碌馬上使兩人的快感都進入了高xdx潮。突然,鳥拙笨地蹦跳著,就象手淫似的孤獨地射xx精了。鳥感到胸腔內一陣激烈的抽動。他橫臥在火見子身邊,沒有脈搏,他相信自己最終肯定會死於心髒麻庳。
“幹了很壞的事呢。”火見子透過黑暗疑懼地注視著鳥,說,像是責備,其實更像的歎息。
“嗯,是我不好。”
“孩子怎麼樣,鳥?”
“這麼晚才來電話,好像是因為他們忙到現在。”鳥被新的畏懼攝住了似的說。
“副院長室怎麼回事?”
“明天早晨讓到那兒去。”
“用威士忌吃兩片安眠藥睡覺吧,沒必要再等電話了。”火見子無限溫柔地說道。
火見子扭開床頭的台燈去了廚房。鳥像是怕刺眼睛似地雙目緊閉,兩隻手掌交叉著遮蓋著眼睛,茫然的頭腦裏隻有一個像尖銳的果核似的東西在裏麵盤旋,衰弱而死的嬰兒為什麼折騰醫生到這麼晚呢?可是,很快鳥們就被突然激起恐怖念頭嚇得後退了。鳥微微睜開眼,從火見子手裏接過小半杯的威士忌和遠遠超過規定量的藥片,一口氣喝了下去,嗆得他直咳嗽。之後,他又閉上了眼睛。
“你把我的那份也喝了?”火見子說。
“啊,對不起。”鳥連連道歉,臉上浮現著愚蠢的表情。“哎,鳥。”躺在鳥身旁的火見子說。不管怎麼說,倆人之間好像多少保留了點禮節上的距離。
“嗯?”
“威士忌和安眠藥開始起作用之前,我給你講段非洲小說裏的笑話。鳥,你讀那本小說裏強盜幽鬼一章了嗎?”
鳥在黑暗中搖了搖頭。
“有一個人懷了孕,強盜幽鬼,就是那幫街上的幽鬼們,在夥伴中選了一個派到那女人家。被派去的那個幽鬼夜晚把真的胎兒趕了出去,他自己鑽到了子宮裏,到了出產那天,幽鬼就變成善良的胎兒出生了。”
鳥一聲不響地聽著。那嬰兒不久就得了病,為了治病母親獻了貢品,幽鬼就悄悄地把她們關到一個秘密的地方。嬰兒的病是決不會治好的。不久死亡的嬰兒被埋葬的時候,幽鬼又變回原來的模樣,從墓地逃掉回到那個從秘密的地方往外運財產的強盜幽鬼的街上去了。
“幽鬼變的嬰兒,為了獨占母愛,讓母親毫不吝惜地獻出貢品,所以生出來的都是相當漂亮的嬰兒呀。非洲人是為了讓這樣的嬰兒死掉才生出好的嬰兒,那是幽鬼的嬰兒,是非常美麗的,鳥能想象得出嗎?”
我讓妻子聽聽這話吧,鳥想著,妻子大概很難把我們夫婦簡單地為了生而生出的嬰兒想成是美麗的嬰兒吧。我也許還要漸漸地修正自己的記憶吧。那一定是這一生最大的欺騙吧。我那奇怪的孩子不用修正醜陋的雙腦就死掉了。他是經過死後那無限的時間的奇怪的雙頭嬰兒。如果把那無限的時間規整為秩序的巨大存在的話,他的眼裏就可以看到雙頭的嬰兒和他的父親吧。鳥像要嘔吐似的難受了好半天,不知什麼時候突然一下子墜落下去似地進入了夢鄉。在任何光亮也照射不進來的密封的悶罐裏睡去。即使如此,鳥在意識最後反射的光亮之中,聽到他的守護神輕微地說“幹了很壞的事呢,鳥。”鳥的腦袋上像吊了個稱砣似的向後仰著,舉著兩手用手指拇指擦著耳後,胳膊肘猛地撞在火見子的嘴唇上。火見子疼得流下眼淚,一麵透過黑暗,望著鳥不自然地蜷縮的痛苦的睡態。火見子懷疑鳥誤解了病院打來的電話,嬰兒並沒有死,而是用定量的奶粉恢複過來了吧,讓鳥去醫院是不是要和他商量給嬰兒做手術的事呢?火見子感到睡在身邊的這位男朋友,像關在牢籠裏的大猩猩蜷著身體,喘氣裏飄出火辣辣的威士忌的氣息。可是,現在這段睡眠大概是明天騷亂前的短暫的休息吧。火見子從床上下來,她把鳥的胳膊和腳攤開,讓他能舒服地伸張開身體好好地睡上一覺。鳥就像中了魔法似的沉沉地睡去。然後,火見子用希臘的聖人之風把床單裹在身上去了客廳。她準備直到天亮都望著那張非洲地圖。
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誤解,像是受了無情嘲弄似的,憤怒的臉漲得通紅。他進了腦外科的副院長室。裏麵包括擔當嬰兒主治醫和好幾位年輕的醫生們,圍著威嚴的一位壯年教授正等著他到來。鳥發覺自己誤解了,臉漲的通紅,茫然不知所措。然後,鳥在一把被一圈醫生們圍住的黃色皮椅子上坐下來。鳥覺得自己的樣子就像企圖從監獄裏逃走而失敗又被帶進看守所的犯人。這些看守們共同商量好了,從高高的了望塔上頗有興致地觀望鳥的逃走和失敗。昨天晚上電話的說法那麼曖昧,不是設了秘密的圈套了嗎?
鳥沉默著。
“這位是新生兒的父親。”小兒科的醫生介紹說。於是他害羞地笑了笑,退到旁聽人的坐位上。大概腦外科教授在巡診的時候,曾查問嬰兒的營養狀況,而那位年輕的醫生背叛了鳥吧。鳥這樣想著,便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小兒科醫生。
“昨天和今天看了你的嬰兒,再增長一點體力就能手術了。”腦外科教授說。
這樣的話,我不能不對抗,不能不和這幫家夥戰鬥,從那個奇怪的嬰兒的糾纏中自我防衛,鳥給自己陷入恐慌的腦袋發出了號令。鳥從發覺自己輕易的誤解的瞬間開始逃走,一邊逃走,一邊不時地回顧著自我防禦,此外什麼也不想。我必須拒絕手術,如果不那樣的話,我的世界就被奇怪的嬰兒占領了。“如果動手術的話,有正常成長的可能嗎?”鳥心不在焉地問道。
“目前還說不準。”副院長直率地答道。
鳥真想說我也不是滴水不漏那種人,他眼光凶狠地望著。在他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烈焰閃閃的火圈。鳥宛如馬戲團的老虎在尋找跳火圈的時機。
“正常成長的可能和與之相反的可能性,哪一種更強一些呢?”
“不手術的話,正確的結論談不上。”
於是,鳥臉不再發紅,他已從羞恥感覺的火圈中跳出來了。
“我想拒絕手術。”
那一瞬間,好像所有的醫生都望著鳥,咽了一口氣。鳥感到自己已經能大聲地說出不管多麼厚顏無恥的話了。不過還好,鳥沒有行使那無恥的自由。腦外科教授很快地就充分理解了。
“這麼說,你要把嬰兒帶走?”教授明顯地生氣了,焦躁地問。
“帶走。”鳥也快速地應道。
“那就請吧!”鳥在病院遇到的唯一一個他認為最有魅力的醫生說。他的語氣中流露出對鳥的厭惡。
鳥和圍坐在一圈的醫生們同時站了起來。就像比賽結束了一般。鳥想我從怪胎嬰兒的自我防衛結束了。
“你真的把嬰兒帶走嗎?”鳥走到走廊上時,小兒科的醫生走到鳥的身旁躊躇了一下問道。
“今天下午我來取。”鳥說。
“出院的時候別忘了帶嬰兒服來。”醫生說完就把視線從鳥臉上移向別處。
鳥快步地朝病院前火見子停車的廣場走去。那天在陰沉的天空下,鮮紅的小汽車和帶著太陽鏡的火見子也都褪了色,顯得醜陋不堪。鳥快步跑了過去,歪著頭氣喘喘地解釋道。“弄錯了,都成笑話了。”